作者: 高代英 【本书体例】
钮琇
钮琇(?——1704)字玉樵。江苏吴江人。康熙十一年拔贡生,历任河南项城、陕西白水等县知县。有政声。博学工诗,勤于著述。其笔记小说集《觚賸》(gū shèng姑剩)正编八卷,续编四卷。记录游宦四方的见闻,其笔调“幽艳凄恸,有唐人小说之遗。”
顺德人黄章年,年近四旬,寄籍新宁,为博士弟子。六十余岁,试优补廪。八十三岁,贡名太学。康熙已卯入闱秋试,大书“百岁观场”四字于灯,令其曾孙前导。同学之士有异而问之者,曰:“我今年九十九,非得意时也。俟一百二岁,乃获隽耳。”督抚两台召见授餐,其饮啖俱过常人。各赠金币遣之。
(选自《觚賸》)
广东顺德县有个叫黄章年的人,将近四十岁时,寄居新宁县,考中秀才。六十多岁时,州县学考试成绩优秀补做廪生。八十三岁时,被选拔为国子监贡生。康熙已卯年(1699)他去试院参加秋季举人考试,写“百岁老人来观看考场”几个大字在灯笼上,让他的曾孙子在前面引路。同学有人感到奇怪,问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我今年99岁,还不是中举的时候。等到我一百零二岁时,才能中举。”总督和巡抚两位大人召见并请他吃饭,他喝酒吃饭都超过了一般人。总督巡抚赠给他金钱和礼物打发他走了。
这是一篇对科举制度弊害的嘲讽妙文。
小说选取的是一个典型事件:一个百岁老人,已经是四世同堂的曾祖,考了一生还未中举,然而他仍然兴致勃勃地、信心十足地参加科举考试,因而受到了当局的奖励。在作者这似乎正面描写的背后,却又掩饰不住对这位老人的嘲笑:你看他那“百岁观场”的灯笼,“令曾孙前导”的令人心酸的举动;那悬盼着“一百零二岁”时中举的迷醉,不都显得那样可笑吗?这少有的奇观不是发人深思吗?——他为什么百岁还未能中举?他为什么在百岁之年还那样迷恋于中举?中举后会给这位老人带来什么?这位老人真的能在一百零二岁时中举吗?当局为什么会赏赐他?
老而不能中举,乃是封建社会文人的普遍遭遇。象范进那样老而中举的毕竟是少见的例外,而象孔乙己那样的才是绝大多数。科举制度就是以极少的机会而诱惑广大读书人终身挣扎在这条道路上。经过理学化的“四书五经”的教条,已经麻醉了他们的精神,销蚀了他们的灵魂,以中举为爬上贵族地位的途径,泥古不化,丧失了生活的能力,这是他们的特点,也是封建统治者所需要的奴才。
可悲的不是在于这位老人百岁尚未中举,更在于他至死执迷不悟。他在科举道路上的步履是那样坎坷:近四十岁才中了秀才,六十多岁才补了廪生(资深的秀才),八十三岁,才成了国立大学(太学)的挂名学生。按常理说,他已为科举耗费了一生年华,早该迷途知返了,然而他仍然要拼却残生,这种更为可怜、令人痛惜的精神状态,形象地、尖锐地揭示出了科举制度对人毒害之深。
小说只有一百五十字,但写得极有情致。开头介绍人物经历,“年近四旬”“六十余岁”“八十三岁”,几个数字已使人赫然动心。在主体部分康熙已卯年乡试中,以三个细节渲染人物颇为怪异的举动:黄章年百岁入考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而且为自己考不中预作解嘲,大写“百岁观场”;二是答话,在风烛残年仍予期一百零二岁方可中举;三是督、抚招待他时,“饮啖俱过常人”,把这位老而精神矍铄、但灵魂可怜的人物写得十分生动。读到这里,我们不禁会想到:如果他把自己旺盛的精力献给其他事业,一生该会作出多少事情啊!然而他却泥首于科举之中,成了一个高级的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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