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青天

作者： 王长春 【本书体例】

岳少保，满洲人。以孝廉起家，初任奉天府尹。前令尹某以贪黩(dú独)著，公入署时，命仆自屋宇器用，皆洗涤之，曰：“勿缁染其污迹也”。后与将军某抗，罢官。今上亲政，首起用为山东布政使。俄调任江南巡抚。公以清介自矢。夫人亲掌签押。署中僮仆，不过数人。出则驺从萧条，屏却舆轿。瘦骖(cān参)敝服，居然寒素。禁止游船妓馆，无事不准宴宾演剧。吴下奢侈之风，为之一变，实数十年中所未有者。其驭下甚宽，然不假以事权。尝与客共谈，指其侍从曰：“若辈惟可令其洒扫趋走、烹茶吸烟而已。署中政事，乃天子付我辈者，安可使其与闻?从来大吏，多不能令终者，皆倚任若辈为心腹故也。”其夫人尤严正。公尝往籍毕弇(yǎn眼)山尚书产，归已暮，面微醺。夫人正色告曰：“弇山尚书，即以耽于酒色，故至于家产荡然。今相公触目惊心，方畏戒之不暇，乃复效彼为耶?”公长谢乃已。故吴民至今思之，演为《岳青天歌》，以汤文正之后一人而已。

(选自《啸亭杂录》卷四)

岳少保是满洲人，以举人起家，最初任奉天府长官。前任长官以贪婪著名。岳公到任时，命令仆人从房屋到用具，统统洗刷一遍，说：“一点也不要沾染他的恶迹。”后来和将军某发生矛盾，被罢官。现在的皇上亲自理政后，开始起用为山东布政使，不久又调任江南巡抚。岳公以清廉耿直自誓，其夫人亲自掌文书印鉴。公署中的僮仆，不过数人。出去时侍从很少，更不坐车轿。骑着瘦马，穿着破旧衣服，俨然象个寒士。禁止游船妓馆，平时无事不准宴请宾客演戏。江南一带的奢侈之风，由此为之一变，实在是数十年来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对待手下人很宽厚，但从不给他们权力。曾经和客人谈话，指着他的侍从说：“这些人只能够让他们洒水扫地，来回跑腿，烧茶点烟罢了。公署中的政务，是天子交付给我们的，怎么可以让他们参与呢?自古以来，位居高官而又不能善终者，都是依靠任用他们为心腹的缘故呀!”岳公夫人尤其严厉正直。岳公曾经去毕弇山尚书家查封财产，回来时天已黑，脸上微微有些醉意。其夫人正色劝告他说：“弇山尚书，就因为耽溺于酒色，所以到了现在倾家荡产的地步。现在你触目惊心，正害怕防备还来不及呢，却竟然又要蹈其覆辙吗?”岳公好一阵道歉才算罢了。所以江南一带的百姓至今思念他，演成《岳青天歌》，认为自汤文正(汤斌，曾任江宁巡抚，谥文正)之后只有他一人是清官。

本篇塑造了一个为政清廉，耿介正直的封建时代的官员形象——岳少保。重视细节刻划，使读者见微知著，窥一斑而知全貌。

本文一开始介绍岳少保上任伊始。本来很有借口充分利用前任留下的官邸，但他却有一惊人之举，“令仆自屋宇器用，皆洗涤之”。看似举止令人诧异，但一个耿介正直、誓与脏官不共戴天的官员形象跃然纸上。这篇文章也以先声夺人之势牢牢抓住了读者的心，迫使我们急不可待地读下去，看看岳少保还有什么惊世骇俗之举。后又介绍岳少保调任江南巡抚，轻车简从，不喜侈靡，吴下民风为之一变，这更令读者拍案叫好。古代先哲曾说过：“嗜欲喜怒之情，贤愚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愚者纵之，多至失所。”诚哉斯言。岳少保是一个凡人，他当然也喜欢华服盛筵，前呼后拥，但他知道这些欲望都是与自己的人生准则及百姓的希冀相背违的。于是就反其道而行之，以身作则，崇尚简朴，使自己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封建社会里，岳少保能“以清介自矢”实属难能可贵。

本文另一个特点是不无限拔高人物形象，而是尊重历史及人物性格真实。写出主人公某种特定情形下的失态，使读者感到这个人物形象反而更加真实丰满生动。文中介绍岳少保执行公务过程中饮酒，“面微醺”。在一般人看来，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但他的夫人“尤严正”，慷慨陈辞，指责他忘记了前车之鉴。岳少保幡然醒悟，“长谢乃已”。这一节读来令人尤为感叹。中国有句古话：“家有贤妻，男儿不遭忿事。”岳少保本身已清廉之至，这固然难能可贵，但更可贵的是，当他偶有懈怠时，他的夫人还在监督他，劝诫他。岳少保之能使“吴民至今思之，演为《岳青天歌》”，也就毫不奇怪了。人物形象塑造也在此一举中变的更加丰满、生动，真实可信。而读者对主人公的那一次“面微醺”，则早已见谅。因为毕竟瑕不俺瑜，作为后人更应该作到“不以一眚掩大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