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写诗的,小说读得少。在上鲁院之前,对于写小说的吴君,连性别也分不清楚。
我们那个班挺逗,前面的日子,大家都比较爱装,或许矜持是必需的吧,甚至有人私下称呼我们是个拧巴班。这也就增加了同学之间擦肩而过的机会。吴君表面上属于沉默寡言型,热闹的场合里绝少见她,即使是集体活动,她也主动隐身。我说这话是有根据的,从鲁院毕业后,我曾经整理期间的照片,居然找不到一张吴君的“正面形象”。几张必需的全班合影中,她总是躲在后排,又常常有意无意地利用前面同学的脑袋做掩体,仿佛对面的镜头是她有所亏欠的某个人。就连报纸上做宣传,她也只是使用几张八百年前网上能搜到的老照片。她说,作家又不是演员,放张脸丢人现眼干吗呢。
吴君虽不张扬,但论作品、论名气,当然也可以论容貌,想不引人注目也难。常有男同学想约吴君一起逛街、喝酒,吴君却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托,装出爱学习、爱思考或自闭症患者的模样。如此一来,反倒激起了男同学的不服心、好奇心,以至于后来大家一致认为:谁要能把吴君叫出来喝酒,那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有次,一位男同学拍着胸脯打包票,说一定会把吴君叫出来。为了方便,特地订了离鲁院不远的一家餐厅。饭点已过,吴君却不见踪影,吹了牛的男同学免不了被在座者一阵奚落。在一次次拨打吴君电话被拒后,该男同学又跑到吴君宿舍门口,表演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把戏,可任你说得天花乱坠,里面亦是全无声息,想必早已呼呼大睡过去。重新回到酒桌上的同学,为表演功夫不到位而感到丢了面子,咬牙切齿故作严肃地宣布:如果能在北京城买到炸药,立马就去炸开吴君宿舍的门!后来发生的事情更有意思,在我们不安好心的怂恿之下,那位男同学酒后又到了吴君门前,小怨妇一样声泪俱下地赔礼道歉一番。
吴君不是一个拒绝友情的人,只不过对生活、对朋友,她有自己的原则和态度。她真诚、善良、率性,对于不喜欢的人,绝不浪费口舌,敬而远之。而一旦与她结为朋友,立马变了样子,让人不相信是同一人设。前一刻与同学闹了别扭讲好不来往,下一刻却能在研讨会上为对方的好作品不吝美言仗义执言,当然,讲完再回到事先的约定。对于那些认定的朋友,她会极到本分,热情周到。而对于她不熟悉的人,她是很难热络起来的。对远道而来深圳的同学,陪吃陪逛极尽同学本份。除此,你会发现她开朗、健谈,冷幽默,甚至会开一些尺度宽松的玩笑。至于宽松到什么程度,我就不说了,反正写小说的女子,甭管外表多淑女,都擅长这个。该正经的地方,她一点也不怠慢,平时,我们很少联系,可是有一次,突然发现她在我一首诗的后面点了赞,并在微信里留言鼓励了我。而这通常是少见的事,原来我的诗她一直在关注,只是这一首触动了她。这首诗我是写亲人间那种刻骨铭心情到深处是孤独的情感。我明白,我们对待一切情感的态度是多么相似,而又抗拒正面表達。
在鲁院时,同学间那些面对面的讽刺挖苦、低能弱智般的恶作剧、任性、耍赖,现在令我细思极暖,因为我们为了丰富将来的回忆,极尽所能贡献了自己的各种尴尬和好玩有趣的故事,从而缔结起同学的情谊。因为时间飞快,我们在那个美丽的院子里停留的时间真的很短很短,终于短得变成了六年前的往事。只是那种没有利害冲突,比友谊多一些、比爱情少一些的美好情谊却留在了我们每个人的心中。这是鲁院老师同学的智慧,也是我们这些老大不小的人,以此表达对青春不舍,对这段难以再聚的情缘不舍,对鲁院老师同学不舍而采取的一种假装叛逆、实则撒娇之举。
这些有趣的故事,当然是我们自己共同制造出来的调味品,这故作的少年状,这强作的不言愁,是我们枯燥的写作生涯中最闪亮而温暖的日子。当然,这些必须有人心领有人神会,懂而且配合。这是我们人生的路途中,短暂地放下精神的包袱、责任的包袱,不装,不作。把自己放平、放空、放飞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而我们没有错过,感恩、知足。
最后,我还要揭吴君一个短,她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我曾经很正经地跟她说,我没去过深圳,也没经历过大都市灯红酒绿的生活,下一部小说,你一定要把主人公命名为“许烟华”,一定要多给他安排几个红颜知己,让我在你的小说里潇洒一回。她应着,可是六年过去了,我也没等到我妻妾成群的那一天。不过也好,凭我的直觉,我觉得吴君之所以不这样写我,大概是不愿破坏我在她心中的美好形象吧。
“写作使我收获了强悍的内心”,这是吴君说的话。既如此,有些话,我还是趁她不写作的时候,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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