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窗外的鸟雀叽叽喳喳地在枝头叫着。高大的椿树已触到五楼的窗沿,伸出手去,甚至能摸到那浓绿的叶片。椿树下是一园低矮的果树。青枣泛着菜绿的光晕,小酸果粉灯笼似地满树招摇,棚上的葫芦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苹果和梨子从院头探出去,路上的行人伸手便可摸到。
多年前,我刚到嘉峪关这座城市时,空气中常弥漫着一层黄土色的雾,充斥着一股辛辣刺鼻的尘土的味道。星星点点的小树苗,在突然袭来的沙尘暴中拼命地向地上匍匐。“城市里只有零零星星的点点绿意,如戈壁中的丛丛刺蓬零乱地散落在城市的角落里,像极了灰色衣衫上点点绿色的斑点”,这是我那时写下的文字。
因为干燥、缺水,初到这里的我老是嘴唇起泡。后来,我就使劲喝水,还大盆小盆地接水,放到窗台上、暖气片上,这样屋子里就会湿润一些。那时候,我甚至想过离开这里,回到生养我的那个湿润的家乡。
然而,每当我想念南方的时候,那些在风中舞动的小树苗就浮现在我的眼前。在这座城市里那么多人的身上,都糅进了风中小树苗的那股韧劲,那种沧桑与执着。于是,就有了留下来的理由。我找到了一份报纸校对的工作,将自己安顿下来,并全身心地投入到与文字的美好对话之中。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转眼间,那些风中的小树苗已经长大。路两旁,树木的枝叶郁郁葱葱,行人走在树下,扑鼻而来的满是草木青翠的味道。有时,还会看到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槐树下看手机,这让我想起故乡那一个个炊烟缭绕的村庄和村庄里那一棵棵标志性的老槐树。不知不觉中,这满街的槐树,也长成了这个城市的标志,散发着故乡的气息。
而我,也像一棵移植到北方的小树苗,慢慢地在这个城市扎下根来,并不断地成长。
一年,我去深圳看望弟弟。弟弟买了一个西瓜,我问多少钱,他说三块五一斤。我说,这要在嘉峪关,可以买好几个又大又甜的沙瓤西瓜呢。那一刻,我突然特别想念嘉峪关野麻湾的西瓜。每到夏天,嘉峪关人吃西瓜不是论个,而是整麻袋地往家里搬;嘉峪关西瓜的好味道,是沙漠戈壁造就的。
在深圳时,走进当地超市,在一个食品柜上看见“嘉峪关酿皮”的字样。瞬间,嘉峪关的羊肉串、花样面食一股脑地涌现在眼前。原来,这座城市舌尖上的味道,早已深入到我的味蕾里,只是我从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南方,我开始想念这座远在西北的城市。想念夏天去长城边兜风,总也看不够那些仿佛不需要雨水就能生长的绿色植物;想念冬天去大戈壁撒欢,雪花满天的时候,在茫茫的雪原上狂奔不止;想念长城旁的果园里,草木葳蕤,一树一树的海棠果,沐浴着祁连山的雨露、黑山强劲的山风,红得明朗;想念嘉峪关关城之上,那些熙熙攘攘的游人……在这座城市里,还有我爱去的书店。书店在一个小楼上,隔三差五我总要去逛逛。在这个城市里,有我喜欢逛的服装城,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仿佛是一朵朵花儿在绽放。在这个城市里,有很专业的修鞋师傅,有信誉很高的裁缝铺……在这个城市里,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想找的东西、想去的地方,生活得安心踏实……
于是,匆匆启程。从南方的海边到西北的戈壁,一步一步靠近我思念中的塞上之城……
前年夏天,兄弟姐妹等家人齐聚嘉峪关。哥哥嫂子是第一次来我这里。他们到了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这儿不和我们家那边差不多吗?”在他们眼里,嘉峪关的生态环境和气候条件,和老家湖北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哥哥嫂子在这里住得舍不得走。听说我要把老城区的房子卖掉,便立马阻止:“别卖了,我们以后夏天还要来这里避暑呢!”
送他们离开嘉峪关时,天空下着不大不小的雨。嫂子望着马路边松树上密密麻麻的松塔说:“看它们多像燕子!”我仔细一看,那一树树从冬天晃到夏天的小松塔,确实很像一树树铁灰色的小燕子,它们正在雨中翘首眺望着。
此后,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家人们会时不时地念叨起嘉峪关。弟弟说想念嘉峪关的水果,妹妹说嘉峪关的馒头真好吃。我说,等我有空了,都给你们快递过去。他们和我一样,走到哪里也忘不了这座城市舌尖上的味道。
嘉峪关这座城,融汇了长城的气质、丝路的气质、雪山的气质、戈壁的气质,这诸多气质混合起来的独特味道,让我走到哪里都会想念。不管我走多远,当返程的车轮驶进槐树夹道的新华路时,心中都会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我回家了!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