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大海上吹来,吹走烈日下的炎热,带来凉爽的气息。大片的滩涂一望无际,海水漫过时它们是海,海水退去后则成了陆地。不远处,几条船搁浅在滩涂上,等待涨潮时重新获得自由乘风破浪。三三两两的游人在滩涂上捡贝壳,捉螃蟹,光着脚踩来踩去。蓝天下不时飞过的白鹭,曼妙的身姿划过一道道美丽的剪影。
此刻,节气已过芒种,在这南方的海边居然有些寒意。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点缀,我裹紧衬衣,用力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在雾霾严重的北方,这可是奢侈品。
这里是启东,长江、黄海和东海交汇的地方。万里长江从遥远的唐古拉山奔腾而来,历经数千公里,到这里终于卸下一身的疲惫,归入大海的怀抱,仿佛飘荡的游子终于回家。它把自己的全部都交给了大海,包括跟着它远道而来的泥沙。海水完全没有想象中的蓝色,而是泛着浑浊的黄,如同黄河一般的黄。
太阳一点点地向西沉入大海。要涨潮了。在海风的鼓动下,白浪一波波翻滚着,扑向岸边,精疲力尽后又卷土重来。我们步步后退,一点点地把地盘还给大海。没多久,刚才的滩涂已经变成了汪洋。明天,这里又会重新变成陆地。
“每天一觉醒来,启东就会长出15亩土地。”8年前,同学李新勇跟我介绍启东时一脸的骄傲,让我对这片土地充满了好奇。如今,我的双脚实实在在地踏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了大自然不可思议的力量在我脚下涌动。汉朝以前,这里还是江口海域。几千年来,长江、黄海、东海在这里碰撞、翻滚、融合,泥沙不断冲刷淤积,逐渐地长出了一个个沙洲,沙洲长成小岛,小岛继续长,一点点地连在一起。终于,在100多年前的时候,这里长成了一片陆地。
这种力量叫做生生不息,它让这块土地不停地生长。
生长,生长,只有生长。
“启东”之名,也由此而来——启东者,“启我东疆”。这是上天所赐得福地。
在这片土地上,奇迹也在悄悄生长。这里刚刚形成陆地的时候,盐碱化很严重,不仅没法种庄稼,连水都是咸的。人们靠赶海为生,常年忍受着烈日、风浪、暴雨和孤独。勤劳的启东人用自己的双手改天换地,引进长江水改良土壤,优化水质,发展经济。如今,走在启东的大街小巷,你看到的是满眼的繁华,现代化的程度堪比相隔不远的上海。全国百强县,也许是对这个小城现状的最好注脚。
在恒大海上威尼斯,我看到了令人震撼的一幕。远远的一道沙堤,将原本浑浊的海水沉淀得湛蓝无比,令人心醉。滩涂已经被改造为沙滩,从外地运来的海沙洁白细腻,赤脚走在上面无比舒服。绿茵点缀,绿树成荫,一派海滨浴场的怡人景象。背后,一片巨大的住宅、商业、办公建筑通过中国传统建筑的水系、园林、步道巧妙地勾连在一起,美不胜收,让人忍不住感叹……
这片土地上也长出了无以伦比的美味。江海交汇的地方,鱼也特别鲜美。地近长江出海口的启东吕四渔港是全国四大渔港之一,冷、暖、咸、淡不同水系在此汇合,沿岸低盐水系和外海高盐水系的混合,加上大、小河流带来的营养物质,使得这里的带鱼、鲳鱼、海鳗、梭子蟹、黄鱼等海产品鲜美无比。李新勇曾经给我快递过启东的带鱼,那是他看着打鱼的人捞上来后马上快递,当天下午就送到的。晚餐时,平时不喜欢吃海鲜的我,感动于朋友的热情,硬着头皮吃了一块带鱼。那鲜美的味道,细腻的肉质,改变了我对于带鱼的认识,并让我从此爱上了这一美味。在我看来,这应该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带鱼了吧。
在一处红砖高墙的欧式建筑里,我还邂逅了“米歌酒庄”。“米歌”,大米在歌唱,我一下就记住了这个富有诗意的名字。这家酒厂专门生产中国传统的黄酒,但它对黄酒的传统酿造工艺进行了现代化改良,以程序化、自动化实现精准发酵,创造了低温发酵、连续500天5℃存储的米歌酿酒模式。最让我惊讶的是他们对于原料和工艺的严苛。米歌选择位于北纬47℃的三江平原作为原料产地,使用最新鲜的优质大米,在7天内完成从脱壳到酿造的119道工序,令人赞叹不已。在米歌的品酒室,我们品尝了“米歌优美”“米歌干黄”等几种黄酒,那澄澈的酒体、醇厚的香味、纯净的口感,正如一支婉转悠扬的歌曲,让人久久回味。
也许唯一缺少的,就是历史了。走在启东的街头,鳞次栉比的建筑看起来都很新潮——这座城市在民国17年(1928年)1月才正式设县,岁月还来不及沉淀它的醇香,历史还在蓬蓬勃勃地生长。在这块年轻的土地上,最古老的房子是民国时期德国人修建的一座教堂。
而当我穿过繁华的商业街道,来到半步堂公园道广场,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恍惚。一座高大的石牌坊巍然耸立,上书“大司马”三个大字,威严不可侵犯。下方一行小字“嘉靖甲辰进士兵部尚书谭纶”,表明了它的来历——这是明朝万历皇帝为表彰抗倭英雄谭纶的功绩而建的一座石牌坊。谭纶本是江西宜黄人,嘉靖年间在浙江、福建抗倭屡立奇功,与戚继光并称“谭戚”,明神宗时期被任命为兵部尚书,万历五年(1577年)去世,被追赠太子太保,并修建了这座牌坊。在他的江西老家,这座牌坊面临着拆迁,被有心的半步堂主人看中,搬家了启东,为城市平添了一份历史的厚重感。
穿过牌坊,踩着高低错落的青石板步入园内,眼前两排古香古色的清代建筑,在启东繁华的深处另辟了一份清幽与宁静。纯木结构的祠堂、白墙黛瓦的民居、清嘉道时期浙江嵊州的社戏台,各具特色又完美和谐地融合在一起。这些建筑来自江西、浙江等地,都因为拆迁的共同命运而来到了这里,每一根梁、每一方石、每一块砖都从原址标好了编号搬来,再按照原來的位置一点点地装好,原汁原味地保证了建筑的原貌。往南走几步,一座石头结构的书院大门上,乾隆皇帝御笔亲题的“万年祈蜡”四字格外显眼。这座书院的主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浙江海宁陈阁老。经历了历史的风雨沧桑之后,这些建筑在它们的故乡面临拆除的命运,却又在启东这片土地上因缘际会地相聚在了一起。它们原本即将走向终结的生命,在这里开始了又一次新生。
在时间终结的地方,启东人想要留住时间。在缺少历史的地方,启东人正在创造历史。
走出书院,一片小小的梅林再次留人驻足。无它,只因其中的5株梅树已经300多年,却依旧枝繁叶茂,活力十足地生长。
生长,生长,还是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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