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灏东《桑戈尔诗选》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俞灏东

【作家简介】列奥波尔德·塞达·桑戈尔(1906— )是塞内加尔当代著名诗人。他1906年10月9日出生在塞内加尔的海岸小城若阿尔,小学和中学都是在教会学校上学。1928年,他以优异成绩通过中级学位考试,并获得文学研究奖学金,于当年10月到法国巴黎进入著名的高等师范学府路易大帝学堂。在巴黎,他结识了来自马提尼克的艾梅·塞泽尔、圭亚那的莱昂·达玛斯。1934年,他们三人一起创办《黑人大学生》杂志,共同倡导以“黑人性”为口号的政治文化运动,为二次大战后法属西非各国的独立作了思想准备,也为当代法语黑人文学的兴起奠定了基础,因此,桑戈尔和塞泽尔、达玛斯三人一起被称为“黑人性”文学三鼻祖。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作为一名二等兵在法军中服役。法国解放后,他在国立海外高等学校担任讲授非洲语言和文学的教授,同时作为一位政治活动家,开始参加争取塞内加尔独立的政党组织活动和宗主国法国的政治活动。1960年,塞内加尔独立,他被选为这个新独立共和国的第一任总统,他为这个新生的共和国谱写了国歌。独立后,他把主要精力放在政治和外交方面,但也从未中断过自己的诗歌创作。西非法语诗歌诞生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作为西非法语诗歌的奠基人和优秀诗人之一,桑戈尔的诗歌创作也是开始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从1936年发表第一首诗歌《在示巴族的召唤下》以来,他的全部诗歌创作都收在他的八部诗集之中,这就是:《影之歌》(1945)、《黄昏曲》(1945)、《黑色的祭品》(1948)、《给耐特之歌》(1949)、《埃塞俄比亚之歌》(1956)、《夜曲集》(1961)、《雨季的信札》(1972)和《主要哀歌》(1979)。此外,他还发表过一些有关文学、文化和政治题材的文集,如《有色人:黑人应有的贡献》(1939)、《自由一集》(1964)、《自由二集》、《自由三集》(1977)、《行动的诗歌》(1980)。1948年,他还编辑出版过《黑人和马尔加什法语新诗选》。1981年初,桑戈尔因年迈辞去总统职务,退居老家波庞吉纳专心从事文学创作活动。

《桑戈尔诗选》,曹松豪、吴奈译,外国文学出版社1983年出版。

【作品节选】

致诗人的信

亲爱的兄弟和朋友,向你致以粗犷的亲如手足的敬礼!

是黑色的海鸥和远航归来的船夫,使我尝到了你的佳音的甘味

这佳音同香料,同来自南河地区和群岛的芳香的消息交融在一起……

任岁月流逝,你那灰色眼睑的朵朵炽热的火苗

你那昨天使我们伸出双手和献出心灵的音乐,却依然使我迷恋。

莫非你会忘记,你的高贵就是歌唱

那些不像鲜花易凋,也不像露珠即逝的祖先、君王和神道?……

在我水井般的记忆深处,我抚摸着

你的脸庞,汲取那唤起我绵绵长恨的清水。

你偎依着明亮的山岗,像巨人一样躺着,

你的卧榻压得那大地渐渐地疲劳

你的歌声富有达姆鼓的节奏,响彻江河横溢的平原,你的诗句是沉沉黑夜的呼吸,远方大海的呼吸。

你颂扬过祖先和合法的君王

你从苍穹摘过明星,作为诗韵……

图腾

我应该把图腾珍藏在我的血管的深处

它是我的祖先,皮肤上交织着风雨雷电

它是我的护身兽,我应该把它深藏

免得决洪般的流言酿成丑闻。

它是我的忠诚的血,它要求忠贞不渝

它保护着我的赤裸裸的自尊

免遭我自己和那些幸运种族的傲慢的伤害……

浪子归来

我的心又回到石阶上,又回到荣耀的大门下。

我的父亲——那个目光如电的男子汉尸骨未寒,还在颤动。

在我的饥饿上面,积压着十六年飘泊他乡的风尘,浪迹欧洲历尽的忧患

大都市的喧闹,以及我脑海里被无数激情的潮水拍打着的城市。

我的心还像三月的东风一样纯洁。

……

商人和银行家是黄金的主人,是烟囱林立的郊区的主人

——他们用钱买到了贵族的地位,但他们的娘胎却漆黑一团

商人和银行家已经剥夺我的国籍。

他们在我枪支的荣誉上,刻上了“雇佣兵”的字眼

但他们知道,我没有要过任何军饷;只用十个铜板

就做了我的硝烟梦,只用一点牛奶,就洗掉了我的痛楚。

我在失败的战场上重建我的忠诚,是因为上帝的铁拳早已揍过法兰西。

祝福啊,我的祖先,祝福你们!

你们容忍过轻蔑和嘲弄,容忍过有礼的凌辱审慎的影射

容忍过无权和种族歧视。……

祝福啊,我的祖先,你们在为浪子祝福!

我要重返右闺房;以前我同天真无邪的姑娘,同我的兄弟——

雄狮之子们一起,在这里做过游戏。

啊!我想再睡一睡童年时代睡过的这张清凉的小床

啊!这双慈爱的黑手又在为我盖被

我母亲的脸上重新露出苍白的微笑。

等明天,我将重新踏上出使欧洲的征途

又将惜别我那黑色的祖国。

和平的祈祷

杀死它,主啊,因为我还要继续走我的路,而且我还要专门为法兰西祈祷。

主啊,请你在白种人的民族中间,让法兰西坐在圣父的右首。

啊,我知道,她是欧洲,她也像北方凶悍的匪徒一样,把我的儿女抢去肥沃她自己的甘蔗园和棉花地,因为黑人的汗水就是肥料。

她也把死亡和大炮带进我那蓝色的村落,挑动我的同胞像狗抢骨头一样相互争斗

她把抵抗者当作土匪,还向有志之士身上啐唾沫。

是的,主啊,请宽恕那个满嘴正道,却老走斜路的法兰西吧

她请我吃饭,却叫我自带面包,她右手给我的,左手又夺回一半。

是的,主啊,请宽恕那个憎恨占领者,却非常可怕地将占领强加我的法兰西吧

她为英雄们开辟了胜利的道路,却把塞内加尔人当作雇佣军,要他们变成帝国的黑走狗

她是共和国,却把一个一个的国家拱手送给了大特权者

他们把我的两河地区、我的刚果河流域,变成了一个阳光惨淡的坟场。

【作品鉴赏】《桑戈尔诗选》选译了他已经发表的8部诗集之中的《影之歌》、《黑色的祭品》、《埃塞俄比亚之歌》、《夜曲集》和《雨季的信札》5个诗集中的大部分诗歌。

《影之歌》包括了他二次世界大战前早期创作的大部分诗歌,他在巴黎的7年学生生活和4年教师生涯是他性格和世界观形成的时期,也是他诗歌创作中民族自觉高涨、“求本溯源”和“重新发现非洲”的时期,这些诗歌展示了后来成为他的作品特色的风格和主题。桑戈尔在同西方文明的接触中,透过沉沉的迷雾窥见了这种文明的光辉,并从这种文明中汲取营养。但在同时,他也认识到了欧洲殖民主义者否定非洲文化、否定非洲人民的自尊和企图同化它的行径。他在《图腾》这首诗中直截了当地表达了对自己民族和文化的忠诚:“它是我的忠诚的血,它要求忠贞不渝”。但桑戈尔对西方文明并不一概否定,他认为世界上所有民族的文明都是互相补充的,他曾说:“一切伟大的文明,一切真实的文明,都是兼收并蓄(其他文明成果)的产物”。他在《浪子归来》一诗中对白人殖民者的种族主义进行了谴责,他说白人中固然有“娘胎漆黑”的银行家,凶残的强盗,但也有同样受压迫的蓝眼睛的白人兄弟。尽管桑戈尔在欧洲生活多年,殖民主义者也殚精竭虑地要把他培养成“黑色的法国公民”,但他在《致诗人的信》这首诗中却说:“任岁月流逝”,他并没有忘记故乡的山川景物和自己的“祖先、君王和神道”,在他“井水般的记忆深处”,仍时时震响着“达姆鼓的节奏”,他说,“莫非你会忘记,你的高贵就是歌唱”。他深深地意识到维护非洲和自己祖国文化的责任感,他要在殖民主义者的历史积淀层下面寻找黑人真正的过去,重新发现非洲。

《黑色的祭品》是他写于战争年代的诗歌。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时,桑戈尔正在巴黎,他亲眼目睹并亲身参加了这次毁灭性的战争,他作为一名二等兵自愿上前线,并在法国军队被击溃后作为战俘被关在德国。这些诗是一个黑人诗人怀着严峻心情发出的遥远的呼唤,他把一个像猴子一样精明的、冰冷的、残酷的、抽象的欧洲,同一个找寻他自己的出路,具有温和的天性的非洲并列在一起。桑戈尔似乎要说,非洲不能排斥欧洲,否则二者都要贫困。但在《卢森堡,1937》这首诗中,已表现出隐约的哀怨和含蓄的抗议:“我们拿起枪来保卫议员们涣散人心的撤退,他们在我第一次尝到嘴唇温软芳香的长凳下挖掘战壕。”“在那里,一代人的血流淌着,欧洲正在埋葬着民族的酵母和新的种族的希望。”桑戈尔痛苦地感到,他自己已深深地陷入到一个对他来说永远不可能简单地称之为“异己”的文明之中。紧接着在《致盖勒瓦尔》这首诗中,他揭露了“文明人”的野蛮行径,谴责了黑人作为战争的祭品献给白人的战神:“我们中间最纯洁的战友已经死去,因为他们咽不下那种可耻的面包。现在,我们已沦为囚犯,受到文明人野蛮的虐待,像野猪一样遭到杀戮。光荣啊,坦克,光荣啊,飞机!”这种有克制的愤怒和谴责的调子,始终弥漫在桑戈尔战争年代的诗中。

桑戈尔的诗有时似乎也表现出在“黑人性”和“同化”两极之间摇摆,由于他对天主教怀着深深的虔诚,更加强了这种倾向。如在《白雪笼罩着巴黎》这首诗中,他试图在这两种力量之间求得一种和解:“主啊,我不让自己内心的仇恨爆发。……主啊,我的心像巴黎屋顶上的积雪一样,在你和煦的阳光下融化着。”桑戈尔在黑色的非洲和白色的欧洲之间追求和解的这种尝试经常是徒劳的,并使他感到痛苦。他曾在一首诗中说:“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经常把童年和伊甸园混淆起来。”但是我们也不能把这种追求和解和宽恕的倾向加以夸大,因为他在追求和解和宽恕的同时,也以鲜明的立场揭露了白色欧洲和法国殖民者(包括历史上的)罪行,就像他在1945年初《和平的祈祷》中写的:“是的,主啊,请宽恕那个满嘴正道,却老走斜路的法兰西吧,她请我吃饭,却叫我自带面包,她右手给我的,左手又夺回一半。”而当1945年美国黑人士兵胜利地进入巴黎时,桑戈尔在向他们欢呼的同时,强烈地表现了他对白色欧洲的憎恨:“兄弟们,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你们粉碎了欧洲的骄傲——大教堂,如果你们是雷电,上帝的手用它燃烧了罪恶之地和罪恶的城市。”

在1956年发表的《埃塞俄比亚》这部诗集中,桑戈尔的视野变得更加开阔,他以整个黑人种族的诗人的身份出现,歌唱埃塞俄比亚,歌唱刚果河,歌唱纽约的哈莱姆区,歌唱本民族的祖先,歌唱祖鲁族的英雄沙卡,为黑人的统一的理想而歌唱。《致纽约》无疑是这部诗集中最好的一首诗,在这首诗中他把曼哈顿和哈莱姆做了极为鲜明的对比:曼哈顿是一个死气沉沉的世界,那里是由一片直插云天的摩天大楼堆成的石头荒原,没有任何东西能引起旅人的一点儿高兴;而哈莱姆却是一片生气盎然的景象,好像纽约之所以能存在就因为有哈莱姆。

塞内加尔独立后,桑戈尔返回他长期暌离的祖国,沉浸在对自己童年的甜蜜回忆中,陶醉在非洲大地,祖国和故乡绚丽迷人的风景中,他的心充满了一片宁静,所以他在独立后发表的《夜曲集》和《雨季的信札》中,多为一些抒情诗。如在《献给西涅亚尔的歌》中,他公然宣称:“我要割断与欧洲的联系,为了对一个黑人姑娘的爱情,圣餐保存器上的名字与我何干?天堂对我是一片空虚,失去你我只有死。”诗人为了对祖国的爱,不惜割断与欧洲的一切联系,甚至对天主教的虔诚信仰。

桑戈尔的整个诗作虽然明显地受到法国现代派诗歌的影响,但他的诗歌却有自己独特的主题和风格,主旋律是浓郁的浪漫主义。他的诗首先是音乐性强,富有节奏感,诗行很长,犹如庄严的史诗,表现出一种独特的韵律;其次是意气风发,激情洋溢,充满崇高的使命感、敏锐的智慧,以及令人大费猜疑的隐喻;最后,他经常以丰富深刻的想象描述和强有力的论辩性,使他的诗具有高度的政治意识和审美价值。桑戈尔的诗歌创作具有极其复杂的时代特色和历史背景,我们应公正地看到,他是在半个世纪前黑非洲和他自己所处的困境中,为黑非洲人民和它的文化传统寻求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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