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辨奸论》译文与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辨奸论

辨奸论

北宋·苏洵

【题解】

苏洵,字明允,号老泉,北宋文学家,与其子苏轼、苏辙合称“三苏”,均被列入“唐宋八大家”。苏洵长于散文,尤擅政论,议论明畅,笔势雄健,有《嘉祐集》传世。本文作者尚有争议,旧说以为是苏洵为了讥讽王安石的“不近人情”而作,现在认为这是南宋初年邵伯温假托苏洵之名而作的。这是宋代散文中的一篇名作。

【原文】

事有必至,理有固然。惟天下之静者[32],乃能见微而知着。月晕而风,础润而雨[33],人人知之。人事之推移,理势之相因,其疏阔而难知,变化而不可测者,孰与天地阴阳之事[34]?而贤者有不知,其故何也?好恶乱其中,而利害夺其外也。

【注释】

[32]静者:心态平静、思维冷静的人。

[33]础:房柱下的基石。润:潮湿。

[34]天地阴阳之事:指自然界的一切现象。

【译文】

事情有它必定要达到的地步,情理有它本该如此的根源。天下只有那些心态平静,思维冷静的人,才能从细微的迹象中预见日后显着的结果。月亮周围出现光环,预示着天要刮风,柱底回潮湿润,预示着天要下雨,这是人人都知道的。至于人世间事情的发展变化,道理情势的因果关系,它们抽象渺茫而难以了解,变化多端而不可预测,怎么能和天地万物的阴阳变幻相比呢?就算是贤能的人对此也是有不知道的,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喜爱或憎恶扰乱了他们的内心,而利害得失又左右着他们的举动啊。

【原文】

昔者,山巨源见王衍曰:“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郭汾阳见卢杞曰:“此人得志,吾子孙无遗类矣!”自今而言之,其理固有可见者。以吾观之,王衍之为人,容貌言语,固有以欺世而盗名者。然不忮不求[35],与物浮沉,使晋无惠帝,仅得中主[36],虽衍百千,何从而乱天下乎?卢杞之奸,固足以败国;然而不学无文,容貌不足以动人,言语不足以眩世[37],非德宗之鄙暗,亦何从而用之?由是言之,二公之料二子,亦容有未必然也。

【注释】

[35]忮(zhì):嫉妒,贪求。

[36]中主:中等才能的皇帝。

[37]眩:同“炫”,蒙骗,迷惑。

【译文】

从前,山巨源看到王衍,说:“日后给天下老百姓带来灾难的,一定是这个人。”郭汾阳见到卢杞,说;“此人一旦得志,我的子孙就要被杀光了。”就现在的事情而言,其中的道理固然有可以预见的地方。据我看来,王衍这个人,不论他的容貌还是谈吐,固然有欺世盗名的地方,但他不嫉妒,也不过分贪求,只是随波逐流而已。如果晋朝不是晋惠帝当朝,只要有一个才能中等的君主当权,就算有千百个像王衍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扰乱天下呢?像卢杞那样的奸臣,固然足以使国家败亡,但是他不学无术,容貌不足以打动别人,言谈也不足以蒙骗天下,如果不是唐德宗的昏庸鄙陋,又怎么能够受到重用呢?由此说来,山、郭二公对王、卢二人的预言,或许未必一定如此吧。

【原文】

今有人[38],口诵孔、老之言,身履夷、齐之行[39],收召好名之士、不得志之人,相与造作言语,私立名字,以为颜渊、孟轲复出;而阴贼险狠,与人异趣。是王衍、卢杞合而为一人也,其祸岂可胜言哉?

【注释】

[38]今有人:指王安石。

[39]夷、齐:伯夷,叔齐。两人都是商朝末年孤竹国国君的儿子,以忠正廉洁着称于世。

【译文】

现在有某人,嘴里吟诵着孔子、老子的话,行动像伯夷和叔齐一样高洁,收罗了一伙追求名声的士人和一些郁郁不得志的人,他们相互制造舆论,私下竞相标榜,自以为是颜渊再世、孟轲复生;然而他们内心阴险狠毒,志趣和普通人不同。这真是把王衍、卢杞集合于一身了,他造成的祸患难道能够用语言来形容吗?

【原文】

夫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浣[40],此人之至情也。今也不然,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41],而谈《诗》、《书》,此岂其情也哉?凡事之不近人情者,鲜不为大奸慝[42],竖刁、易牙、开方是也。以盖世之名,而济其未形之患,虽有愿治之主、好贤之相,犹将举而用之;则其为天下患,必然而无疑者,非特二子之比也。

【注释】

[40]浣:洗濯。

[41]囚首丧面:形容不注意修饰。

[42]奸慝(tè):奸邪,邪恶。

【译文】

脸脏了而不忘记洗脸,衣服脏了而不忘记洗衣,这是人之常情。如今他却不是这样,穿着奴仆的衣服,吃猪狗一样的食物,头发乱得像囚犯一样,面孔像居丧者一样布满尘垢,可是他却大谈《诗》、《书》,这难道合乎情理吗?凡是办事不近人情的,很少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竖刁、易牙、开方就是这一类的人。这个人借助当世最崇高的名声,来掩盖没有呈现出来的祸患,虽然有励精图治的君主和推崇贤能的宰相,也还是会推举、任用这个人的。这样,他成为天下的祸患是必定无疑的了,这并非王衍、卢杞所能比的。

【原文】

孙子曰:“善用兵者,无赫赫之功。”使斯人而不用也,则吾言为过,而斯人有不遇之叹,孰知祸之至于此哉?不然,天下将被其祸,而吾获知言之名,悲夫!

【译文】

孙子说:“善于用兵的人,没有赫赫之功。”如果这个人没有被重用,那么我的话就会被认为是错的,而这个人也会发出不遇明主的慨叹。谁又能知道他造成的祸患将会达到这种地步呢?如果不是这样,天下将遭受他的祸害,而我也会获得有远见的名声,那就太可悲了!

【评析】

全文是围绕“误天下苍生者必此人也”展开论述的,中心是强调了“辨奸”。

文章首先将天象和人事进行比较,指出了人事比天象更难掌握,并说明这是由于“好恶”和“利害”所形成的必然结果。然后又通过历史上山巨源预见王衍、郭子仪预见卢杞为例证,说明他们善于见微知着,但又类比王安石“衣臣虏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丧面而谈诗书”的行为“不近人情”,进而推导出王安石得志必为奸臣、危害国家的结论。

这种以人的生活习惯和个别缺点来判断其政治品质的逻辑,是非常错误的;这种影射咒骂、攻击人身的写作手段也是非常低劣的。除此之外,文章提出了“见微知着”的观点,即从小事的发展动向可以预知事情的发展态势乃至结果。这便是本文的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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