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家熟悉的馋虫,
逐之不走,挥之不去;
你们——鄙俗平常的苍蝇,
能勾起我的一切思绪。
老苍蝇啊,特别贪吃,
跟四月的蜜蜂不相上下;
老苍蝇啊,特别固执,
在我幼年的光头上爬。
在明亮的夏日午后,
当我在客厅昏昏入睡,
你让我最初体验到了
讨厌的滋味。
而在可恨的学校里,
莽撞的苍蝇又真好笑,
我追踪你们
是出于对飞行物的爱好。
——飞行啊,就是一切——
当你们秋日嗡嗡营营,
把玻璃敲打不歇……
啊,一切时辰的苍蝇——
不论在幼年或少年,
不论在金色的青春,
或值此第二度天真
(这时已什么都不信)。
这些苍蝇,鄙俗平常,
正由于熟悉之极,
没一个诗人把你们吟唱,
只有我知道: 你们的足迹
踏上过魔力的玩具,
踏上过巨书的封皮,
到过情书字里行间,
也游历过死者
凝固的眼皮……
小小的淘气东西,
你们不像蜜蜂般勤劳,
也不像蝴蝶炫耀自己;
逐之不走,挥之不去,
老朋友啊,你们
勾起了我的一切思绪。
(飞白译)
【赏析】
“老朋友啊,你们/勾起了我的一切思绪”,读完这首诗,我也被勾起了一切思绪。是的,这不是一首咏苍蝇的诗,或者说虽然这首诗通篇都有关苍蝇,可是诗人更看重的是附在苍蝇身上的那种种经历。“——飞行啊,就是一切——/当你们秋日嗡嗡营营,/把玻璃敲打不歇……/啊,一切时辰的苍蝇——”读着这样的诗句,我不由得想起古时圣贤面对滔滔江水时的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是的,这又是一首关于时间的诗,在如上帝般君临一切的时间面前,我们彻底无语。这种无语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我们对之熟悉之极,“这些苍蝇,鄙俗平常,/正由于熟悉之极,/没一个诗人把你们吟唱”,但实际上我们无语是因为对永恒的无法把握。这似乎是我们生存境遇的困境,既无法留住滚滚而去的时间洪流,也无法摆脱时间的刀锋留下的条条刻痕,所以,会感觉“逐之不走,挥之不去”。因此实际上本诗以苍蝇作为抒情意象,将生命的经历与“苍蝇”的永恒在场放入同一空间之中,以瞬间与永恒的对立形成了巨大的情感张力。
在诗情的形成过程上,诗人并不是一开始就意图明确地把苍蝇作为一个象征体来看待。至少从读者一方面来讲,这种意图是不明确的。在本诗中,苍蝇即是苍蝇,但同时,苍蝇又不是苍蝇,这种身份的双重认定本身就相似于某种对于人生的领悟。中国古人有从看山即是山到看山不是山再到看山即是山的转变。尽管诗人没受过中国古典文化的熏陶,但人生本质的问题在不同的文化背景下其差异性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事实上诗人确实让我们感受到了一种从苍蝇即苍蝇到苍蝇非苍蝇的转变,从而使得诗歌具有很大的可读性。当然作为诗人,他如此处理并不是为了某种可读性而努力,而应该是由他自己对世界独特的认知方式所决定的。我们不妨通过对其诗歌的解读来接近其认知方式: 总共九节诗中,首尾两节不少相似之处,不仅起到了结构上的呼应,更重要的是完成了一个感知的全过程。当苍蝇作为一个抒情意象在第一节中首度登场时,在很大程度上它还确实是自然中的一只苍蝇,鄙俗平常、挥之不去。可是我们一行行读下去,我们就会发现,这只苍蝇又很不寻常,从它身上我们看到的是诗人的人生历程,以及推而广之,作为“人”这一本体与“苍蝇”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中,我们越到最后越读出一种永恒与瞬间相对照的状态。或许这也正是作者最终想要告诉我们的。
(俞春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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