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 龚自珍
过人家废园作
漠漠春芜春不住。藤刺牵衣,碍却行人路。偏是无情偏解舞,濛濛扑面皆飞絮。
绣院深沉谁是主?一朵孤花,墙角明如许。莫怨无人来折取,花开不合阳春暮。
龚自珍所处的时代,正是鸦片战争前夕,国家内忧外患均已隐然可见,而朝廷上依然文恬武嬉、群小播弄,全不识大厦将倾。作者当此局面,殷忧耿耿,触目皆愁。于是,一次寻常的“过人家废园”,在他的目中,也会产生出别一番滋味。
“漠漠春芜春不住”,起句即是一声深沉痛切的浩叹。此时正是残春,“春芜”,谓众芳芜秽、残红狼藉;“漠漠”,密布之状。这座废园,此时已是残花败草密密匝匝、遍地都是,显示着春天已将逝去,决然不会留住。这一句,是对废园总体氛围的描绘,自然,毋庸多解释,它也是对残破不堪的大清帝国的象征性描绘;废园的“春不住”,正是这个古老帝国江河日下、盛况不再的写照。
怀着这份苍凉、抑郁,作者步入废园时,他所注目的,自然是触动他心境的东西。“藤刺牵衣,碍却行人路”,首先是那可恶的藤刺,一根根延伸到当路,钩着牵着作者的衣袖,不放他畅快行走,恰似作者胸怀济世之志,却被达官贵人处处掣肘,将他抑于下僚,不容他畅所欲言。“偏是无情偏解舞,濛濛扑面皆飞絮”,接着是那些可厌的飞絮,它们本是“无情”之物(“无情”为佛教语,指草木竹石之类,区别于人和鸟兽动物的“有情”),无知无识,全无肝肠,却自以为“解舞”(懂得舞蹈),在空中翩跹不已,得意洋洋。这些飞絮,又恰似满朝的碌碌百官,燕雀巢堂,还以为天下太平,他们个个目光如鼠,成天只知雍容揖让、歌舞美酒,瞒上欺下、蝇营狗苟,还欣欣然自以为得计。不但如此,这种“飞絮”还多得很,“濛濛”一片,“扑面”可遇,着实可厌。国家靠的是这班人,还有何指望!
换头“绣院深沉谁是主”,点醒题中“废园”二字,亦总括了上片的春芜、藤刺、飞絮产生之故,乃是这废弃的锦绣院落无人主理。一声“谁是主”的沉重疑问,亦是对古老帝国暮气沉沉、无人出声疾呼、无人领头革新的浩叹。紧接着,“一朵孤花,墙角明如许”,作者在一派衰败之中,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了一朵仍在艳丽开放的鲜花,它在漠漠春芜、濛濛飞絮中,显得是如此的明艳夺目,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然而,此花虽“明”,却只是“孤花”一朵,又冷落于“墙角”,恰似作为衰世的独醒者的作者,既孤立无援,又屈身冷曹!于是,一瞬间的兴奋,随即又化作了哀惋的自伤:“莫怨无人来折取,花开不合阳春暮。”词至最后,一种怀才不遇、身不逢时的凄凉,作者已不想掩饰了,读之令人怆然泣下。
此词凡景皆情,凡花草皆人,字面上不露痕迹,只是写景、写花草,然一种悲凉愤懑之意,却处处可见可触,诚然是深得比兴妙旨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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