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军旅诗创作,离不开中国古典诗词这个大的传统。尤其是今天,我们传承弘扬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古典诗词无疑是题中应有之义。在我看来,毛泽东诗词横跨古典与现代,衔接战争与和平,理应成为今天军旅诗创作的重要资源与参照。实践证明,时间证明,毛泽东诗词既有宣传性,又是高度艺术化和诗化的。为什么毛泽东诗词能做到始于宣传而终于艺术,红在当时而又传于后世?这个问题对于当下的军旅诗创作,无疑是具有启示意义的。
第一,毛泽东诗词超越了小我,超越了自我。毛泽东诗词一亮相就是一个以天下为己任的“大我”形象,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把他的《沁园春·长沙》概括为“青春宣言《沁园春》,惊天二问洞天下”。何谓二问?一是“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二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那一年毛泽东三十二岁,一介布衣,却有此二问。问鼎天下的气势,舍我其谁!纵观毛泽东诗词,除了早年的《虞美人》之外,抒发的全是胸怀天下的家国情怀。
第二,毛泽东诗词是真正以人民为审美主体的。毛泽东诗词中具有强烈而自觉的人民英雄观。毛泽东从人民中、从大地中、从传统文化中汲取力量,完全超拔出来了,成为广大人民的代言人。所以毛泽东诗词充满了鸟瞰天下的雄心壮志、百折不挠的英雄主义,天风海涛,气势磅礴。而且,不同于历代文人的是,毛泽东平生不作牢骚语。即便是处在人生最低谷时,毛泽东依然在会昌山上,临风吟出“踏遍青山人未老,风景这边独好”的名句。从中,看不出丝毫压抑和悲愁。
第三,毛泽东诗词和民族共命运,与时代同呼吸。最典型的就是长征诗词,在毛泽东人生和中国革命最艰难困苦的生死关头,他写了四首,而且都成了经典,包括《七律·长征》《念奴娇·昆仑》《清平乐·六盘山》,基本上都可视为他的代表作。不少论者谈到了诗和生存、生命的关系,好诗往往是把生命投入进去的结果。诚哉斯言。毛泽东是三军统帅,带领着红军翻过千山万水。“残阳如血。”这是战友的血、战士的血,亲人的血,自己的血,他是蘸血为墨,他是用生命在写诗。所谓脚下千秋史,马上一首诗。
毛泽东长征诗词的主题是什么?他在《论反对帝国主义的策略》一文中,提炼了三句话:“我们中华民族有同自己的敌人血战到底的气概,有在自力更生的基础上,光复旧物的决心,有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这就是毛泽东长征诗词的主题,或者说是全部毛泽东诗词的主题,也是二十世纪中华民族的最强音。为什么毛泽东诗词能震荡整个二十世纪?就是因为他诗化地表达了二十世纪整个中华民族的意志。这就是从1840年以来,中华民族要强盛,要崛起,要独立,要自由!她鼓舞激励了中国人民近百年的奋斗,因此,毛泽东诗词还会继续被传唱下去。
第四,就是毛泽东诗词雅俗共赏的审美追求。毛泽东提出,文艺作品要具有中国气派、民族风格,特别是要为广大老百姓喜闻乐见,也就是说雅俗共赏。其实,雅俗共赏是一个很高的境界,古诗十九首、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中的经典之作,哪个不是雅俗共赏?为达此目的,毛泽东诗词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尽量少用典,要用也多用人所共知的通典,决不炫耀学问或者“掉书袋”。还有一点就是适时多用口语,或者明白晓畅,如话家常;或者活泼生动,俏丽流转如儿歌。最能说明这一点的还有毛泽东诗词书法手迹,他一反中国传统书法无标点符号的基本规则,给每一句诗词都逐一加上了标点符号,也算是开了中国书法的先河。其主要考虑的是让老百姓能看得懂。
据此四点,对今天的军旅诗创作当产生两点启示。
第一,军旅诗人们要有“大我”意识、大国情怀、大家手笔。要迅速及时地传递出民族心声和时代精神,成为时代的鼓手和号角。今天,国家、民族、军队的发展日新月异,这些新气象、新成就在当下的军旅诗歌中并未得到充分的反映。军旅诗人应该自觉肩负起这样的使命与担当。
第二,军旅诗应该从中国古代优秀传统中汲取养分。一百年来,中国新诗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与成就,但是,对中国古典诗词宝库的挖掘、承传与创化,还远远不够。如何坚守本来,吸收外来,坚持两条腿走路,是当下军旅诗乃至中国新诗面临的一个艰巨挑战。
在我看来,中国古典诗词短小精悍、对仗押韵、意境深幽、语言优美的优秀传统,已为覆盖千年时空的广泛性和深远性所反复验证。中国古典诗词独一无二的形式不仅符合人类的审美规律,而且更符合人类的记忆规律。由此我又想到,今天的军旅诗,能不能也仍然保留一点这样的作品?比如当年郭小川的《林区三唱》、贺敬之的《回延安》、李瑛的《枣林村集》,就是从民族传统形式中脱胎出来的作品。我又想起五年前,去新疆罗布泊采访,沿途在很多哨所都看到周涛的两句诗:“祖国在我心中,故乡在我梦里。”很朴实,很平常,但是它很形象很真实地表达了戍边战士们的心境和情怀。我们今天的军旅诗能有多少名篇名句在广大军营里面流传——让人刻骨铭心、脱口能颂?
我特别希望看到更多类似的、向伟大的民族传统比如边塞诗致敬的写作,出现中西合璧、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诗歌创作的繁荣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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