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中少年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坐中少年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柳永的词中常常出现很多歌女的名字。如心娘、佳娘、虫娘、酥娘、秀香、英英、瑶卿等。

如《木兰花》中即有:

心娘自小能歌舞,举意动容皆济楚。解教天上念奴羞,不怕掌中飞燕妒。

玲珑绣扇花藏语。宛转香茵云衫步。王孙若拟赠千金,只在画楼东畔住。

佳娘捧板花钿簇,唱出新声群艳伏。金鹅扇掩调累累,文杏梁高尘簌簌。

鸾吟凤啸清相续。管裂弦焦争可逐。何当夜召入连昌,飞上九天歌一曲。

酥娘一溺腰肢袅,回雪萦尘皆尽妙。几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

星眸顾指精神峭。罗袖迎风身段小。而今长大懒婆娑,只要千金酬一笑。

心娘有着婀娜宛转的舞姿,一纸玲珑绣扇半遮花容,格外惹人怜爱,而她在地毯上翩翩起舞的风姿更是宛转动人;而佳娘则歌喉清亮,如鸾吟凤啸,余音绕梁,令人折服,何时能夜诏入宫,让歌声通达天听呢?那酥娘娇小,纤纤腰肢袅袅舞动起来,妙如回雪飘尘。一双妙目明眸亮如星辰,显得灵动神妙。

其中,虫娘最让柳永情动,她性情温润,举止间千娇百媚。柳永在《木兰花》第三首中是这样描绘意中人的:

虫娘举措皆温润。每到婆娑偏恃俊。香檀敲缓玉纤迟,画鼓声催莲步紧。

贪为顾盼夸风韵。往往曲终情未尽。坐中少年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虫虫,又名虫娘,原名张泥泥,苏州人。是一位能歌善舞的美丽歌女。她是唐朝大将张廷圭的血脉。因属名将之后,再加上天生丽质,技艺出众,故而红极一时。

虫娘的举止温润可亲,千娇百媚。每次翩翩起舞时总是炫出自己的美丽舞姿。她纤细优雅的玉指随着舒缓的歌板声慢舞,轻盈如飞的舞步紧随那急促的画鼓声。她总是博得少年们的爱慕和喝彩,舞曲终了却还情意未了。如此这般绝妙女子,难怪“坐中年少暗消魂,争问青鸾家远近”。

虫娘和那“坐中少年”一见钟情。虫娘心慕那台下“坐中少年”,故而“曲终情未尽”。如此这般绝妙女子,少年自然也是“顾盼”“消魂”于虫娘的美妙“风韵”,不时“争问”虫娘“家远近”。这“坐中少年”中间大概少不了柳永吧。

这大概是柳永和虫娘初见时的情形。

与柳永同时代的词人杜安世一首《浪淘沙》也提到了虫虫:

帘外微风。云雨回踪。银烬冷锦帐中。枕上深盟,年少心事,陡然成空。

岭外白头翁。到没由逢。一床鸳被叠香红。明月满庭花似绣,闷不见虫虫。

可见,这虫虫深得众人注目青睐,确是有一番迷人的温婉风韵。

柳永感到自己是第一眼就看上了虫娘,是他眼里那一抹温馨的亮色,更是他心底那一抹柔软的情愫。最初那一个惊艳的回眸,就让他深陷其中。

这天晚上,他沿着蜀锦铺成的地毯走过道道回廊,走进朱门半掩的闺房:

蜀锦地衣丝步障。屈曲回廊,静夜闲寻访。玉砌雕阑新月上,朱扉半掩人相望。

旋暖熏炉温斗帐。玉树琼枝,迤逦相偎傍。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凤栖梧》

雕饰华美的栏杆和台阶上洒满了新月的银光,半开半掩的红漆门内外两人深情相望。屋里生起了暖暖的薰炉,在温馨的小帐里,才子美人情意曲折连绵紧紧相拥。酒力渐渐浓烈荡起了春情;小帐里鸳鸯绣被翻起了红浪。

感觉虫娘最与自己情投意合。他后来决心再次应试,与虫虫有过一番约誓: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愁闷朝夕。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须知最有,风前月下,心事始终难得。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似初相识。况渐逢春色。便是有、举场消息。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

这首《征部乐》词就是柳永应试前为歌女虫虫所作。

柳永在词中絮絮叨叨地告诉虫虫,马上就有举场的消息了。一旦有幸高中进士,弄个一官半职的,他就和虫虫终生相守、再不分开了。“但愿我、虫虫心下,把人看待,长以初相识”“待这回、好好怜伊,更不轻离拆”,其缠绵呢喃之状,颇有韩愈所谓“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的情态。

这里的“虫虫”即是《木兰花》其三中的“虫娘”,她和柳永感情最好,甚至一度情热到谈婚论嫁的程度。

柳永还有一首《集贤宾》又写到了虫虫:

小楼深巷狂游遍,罗绮成丛。就中堪人属意,最是虫虫。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几回饮散良宵永,鸳衾暖,凤枕香浓。算得人间天上,惟有两心同。

近来云雨忽西东。诮恼损情悰。纵然偷期暗会,长是匆匆。争似和鸣偕老,免教敛翠啼红。眼前时、暂疏欢宴,盟言在、更莫忡忡。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始终。

柳永眼里的虫虫是“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自然有比虫虫更为风流美貌的,而具有雅态的却极为稀少。“雅态”是虫虫的特质。这种“雅态”,源于品格和志趣的高雅,全然不像是风尘中的女子。柳永之所以爱慕虫虫正由于此。

在这首词里,柳永讲到了最令他心有所属的就是虫虫,甚至动了“争似和鸣偕老”“待作真个宅院,方信有始终”的念头。

虫娘换成昵称“虫虫”,隐示着柳永对虫娘的感情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从与虫虫“偷期暗会,长是匆匆”来看,柳永困居京都,经济来源窘迫,因而与虫虫聚会只能是偷偷幽会,而且来去匆匆。因此他希望与虫虫过一种鸾凤和鸣、白头偕老的正常夫妇生活。

“敛翠”,翠指翠眉,敛眉乃忧愁之状:“啼红”,红即红泪,指女子伤心时落下的泪。虫虫匆匆相会时“敛翠啼红”,盼望柳永让她能过上正常生活。柳永就提出“眼前时、暂疏欢宴”,彼此疏远一些,劝慰虫虫不要忧心忡忡,请相信他的盟誓。他将来要“作真个宅院”。只有到了那时,才能使他们的感情有始有终。对柳三变的誓言,虫娘却愁眉紧锁,无语泪流。也许,他们的爱情终将是一场虚幻的梦。

一段时间里,柳三变写了许多词曲让虫虫演唱。这些新鲜的曲调引得了人们的喝彩。三变的词唱红了虫虫。柳永也爱上了她,发出了“愿结连理”的誓言。

自古痴情皆成伤,她不想成为又一个只会形影相吊、珠泪暗垂的伤情女子。

男人的外表之下大多藏着一颗猜不透的心,他说爱你时也许只是一时贪恋你的美貌。爱这样的浪子其实是一种冒险。她试探着轻轻地问道:“柳七公子,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他轻轻吻着她柔润的唇,“虫娘,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公子,你!”她满面含羞地望着他,嗫嚅着嘴唇。他紧紧拥着她温软的身子,抿嘴轻轻一笑:“我也等了你很久很久,你知道吗?”

她轻轻笑着:“那你就不怕闲言碎语?妾身只是风月场中的女子。”

“怕,我就不会来找你了。”他轻轻堵住她的樱桃小口,“我会娶你的。”

从最初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就被她的美貌所倾倒,立誓要和她今生今世在一起。自古才子配佳人。除了他柳三变,世间又有哪个男子配得上这只应天上有的美娇娘?

虫娘。紧握纤纤小手,他笑坐窗下,为她,为他心爱的虫虫写下一阕《集贤宾》。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回来听你弹琴,听你唱曲,看你跳舞,看你做,与你把酒共欢,只因你和我,是那相知相惜的才子佳人。

这份爱使得虫娘至死迷醉。从此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洞房记得初相遇。便只合、长相聚。何期小会幽欢,变作离情别绪,况值阑珊春色暮。对满目、乱花狂絮。直恐好风光,尽随伊归去。

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早知恁地难拚,悔不当时留住。其奈风流端正外,更别有、系人处,一日不思量,也攒眉千度。

——《昼夜乐》

这首词中,柳永的词笔铺叙展衍,层层递进,将一个深陷情网的女子细腻深婉的内心世界,表现得跌宕起伏、曲折往复,我们似乎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个性、她的气息与她生命的真实存在。

这些文字对一个女子的心态剖解得这般深刻而细致,显而易见是与柳永十分亲密的女子。整首词仿佛是她的内心独白。

记得初次相遇时的洞房情景,就只想应该永远在一起。谁知道一场幽会欢好,竟会变成分离前的最后情爱。而别离时间又正好是在春意阑珊的暮春时节。

对着满眼乱飘的柳絮,她生怕这美好的春光将全部随他的离去而消失。一场情爱最终寂寞,又跟谁说呢?想起以前的海誓山盟,都被轻易辜负了。早知道如此难受,后悔当初不把他留住。奈何他除了生得风流端正,更还有让人朝思暮想的地方。哪怕一天不想他,也会无意识就要皱千次眉头,更何况想他呢?

虽然词中没有虫娘的名字,词意却那样相合。当初,这柳七公子如若已然榜上题名,那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春风得意,只会让他轻狂得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对一切都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虫娘亦只能如对所有寻欢男子一般与他逢场作戏。当他是来来去去的红尘过客,春梦了无痕,心底不留下一丝涟漪。如今,这落拓不羁却又才华横溢的书生屡试不第,郁郁寡欢,让人心生怜惜。却不曾想会让她内心爱的激情如花绽放,曾是镜花水月般的爱情梦想似乎变得触手可及。

然而,她现在离爱情近在咫尺,还是不敢相信,不敢深心托付。似乎他和他所言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到头来会不会也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多少痛苦的记忆,多少深广的哀伤,梦一样彷徨水一样的忧伤,刻骨的相思张开密集锐利的口齿,一个劲儿地噬咬,咬进了灵魂深处。

临别前,虫虫流泪了。他说过,不会离开她;他说过,要娶她为妾,带她回福建崇安老家祭祖,让她成为自己家中一员。可是言犹在耳,他怎能铁了心要弃她而去?

虫虫心中有着太多的隐忍和不舍。她虽身在风尘,那个白衣的男子,那个温情脉脉、才华卓异的才子,依旧是她红尘深处的一份牵挂和眷恋。

他在她的耳边喃喃而语:还记得初相遇的那些日子吗?你我爱得天崩地裂,爱得海枯石烂,只想与你长相聚,只愿与你长相守,可是,男儿当以功名为重,等我高中进士的那一天,再骑着高头大马迎娶你不好吗?

她轻轻捶打着他的胸脯:不好,不好!妾身只要你留下,哪怕终日食糠咽菜,只要有你相伴左右,我也能心安如怡。

空对满目乱花飞絮,他不禁心乱如麻。一切皆因功名利禄四字,他还无法完全放下。望那日光倾城,窗外落红飞扬。怕只怕,人去后,这天地间的一幕好风光也会随她日渐远去的身影,片刻不留。春天即将过去,终是一场寂寞,却又凭谁诉?算是我辜负了以前的誓言,今番与你暂相别离。

我懂,我懂的。她泣下如雨,柳郎,我知道,可我无法忍受这份离别的苦。到底,什么时候,你才能回来?

终是不舍,还是要放他离去。早知离别如此之苦,倒不如尽早拼了命也非要他留下不可。然而,纵是强留下他又能如何?他的心还系在功名二字上面。即便如此,就放手吧。

透过袅袅上升的熏香,她可以觑见柳七眉目间的萧索和落寞。知不知道,别人只看到你长得风流端正,只有我知道,你还有一番难得的真心深情。此番前程风光更好,更有那些撩人的百媚千娇,那时你真的还会记起虫娘吗?

唉。他轻轻地叹,伸手抚去她两行晶莹泪珠。只因知道这一去,她每日都会在无尽思量中度过,即便不思量,也会为他攒眉千度。这样一个可人的女子,他又怎忍心什么都不说就匆匆离去?

虫虫,我走了。别再为我哭,别再为我伤心。你要是伤心,我会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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