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经(1223-1275)字伯常,泽州(晋城市)陵川人。
落花
彩云红雨暗长门,翡翠技余萼绿痕。
桃李东风蝴蝶梦,关山明月杜鹃魂。
玉阑烟冷空千树,金谷香销谩一尊。
狼藉满庭君莫扫,且留春色到黄昏。
春花很美,然而,它总要凋落。落花也很美,但它带给人们的,总不免是几份惋惜,几份惆怅。郝经是一位很有操守和豪情的诗人,他奉使入宋,被拘16年而不屈其志,元人曾将他比为杖节牧羊的汉代苏武。即使在衰飒的秋日,他也曾高吟过“风振长天秋气豪,幽人兴与雪山高”的超旷之句(《秋兴五首》)。然而,面对着三春的“落花”,他心中那最温柔和悲凉的部分,终于也被触动了。
这位气宇轩昂的北廷使节,此刻大抵还被拘留在江北真州(今江苏仪征)的馆舍之中吧?暗淡索莫的冬日过去,春来满庭的花树如燃,想必也曾给他的幽居生涯,增添过许多朗丽和热烈?可惜这时光太短,转眼又是纷纷扬扬的落花时节了。此诗之起句,正落笔在这一令人伤怀的时刻:“彩云红雨暗长门,翡翠枝余萼绿痕--前句先以“彩云”作比,在诗入心上唤回了一个怎样花色璀璨、明丽照眼的春日世界!而紧接着的“红雨”,又将这春日,笼盖在了飘洒不尽的落花之中。于是便出现了充满憾意的后句:那绿如“翡翠”的花树枝头,而今只留剩一片空萼,再找不到如火、如锦的繁花之微笑了!句中一个“余字,读来如闻轻轻的叹息,久久萦绕在绿枝空萼之间。
诗人的伫立之处,大约也正在这片翠绿的花树下。透过缤纷的落花,他想到了些什么?是在回想这株株桃李,正当春风骀荡之际,所绽放过的嫣然含笑的容姿?还是那翩翩起舞于花间,编织着五彩之梦的春蝶之倩影?这一切都随着纷扬的落花,如烟飘散了--也正如诗人当年,怀着“星麾何日平康了,两国长令似一王”的美梦,迢递千里、“使宋通好”;币今却被拘止、滞留,终于梦破影消一样。在此孤清的异乡,最令诗人系念的,无疑是巍巍耸峙的北方“关山”,和澄辉千里的故国“明月”了--那在绿树影里啼鸣的“杜鹃”,不都在声声呼唤着“子规(归)!子规(归)”么?诗之颔联正于“桃李东风蝴蝶梦”在落花中的飘散,展出了“关山明月杜鹃魂”的清阔之境,抒写了诗人对故国的依恋和凄凄思归之情。
在这样撩拂不去的情思萦绕中,再美好的异乡之景,也会变得黯淡无光。建安作家王粲登当阳古城,目接那“华实蔽野,黍稷盈畴”的江南秀景,不就曾发出过“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幽幽叹息?郝经栖身的宋之真州,与江南的镇江、南京相去不远,当也是明媚秀丽之地。而今只不过仰对一片暮春之落花,但在他心头泛起的,却已是秋冬般的萧淡和寒瑟:“玉阑烟冷空千树,金谷香销谩(虚)一尊”--那曾经为千里莺啼、繁花照眼的春色所辉映的楼台玉栏。现在该已花空千树,只留下冷烟般凝止的孤清一碧;即使在令西晋石崇引为自豪的洛阳“金谷园”,现在大抵也客散人去,唯有虚筵空樽,陪伴着消殒的群芳了罢?这两句从眼前实景,转向思致绵邈的虚境,在极为广大的空间转换中,展出了一个花歇春去的寥落世界。读者于涵咏之际,当可真切地感受到,此刻的诗人已为怎样黯然的寂寞所浸染!
顺着这样的思绪进入收结,恐怕谁都会发出无可奈何的喟叹的。但此诗结句却是出人意表的奇想:“狼藉满地君莫扫,且留春色到黄昏!”“彩云”般的春日世界,已在飘洒的“红雨”中化为缤纷一梦,但诗人却还要把它留住;春色早已在翡翠般的花树枝头消歇,诗人竟还想从散乱满庭的落花瓣中将它寻回!斑斓的落花当然很美,但它们毕竟都已失去赖以辉照世界的生机。诗人难道不懂得这个道理?但倘若就这样急着“扫”去,则那斑斓的余彩也将从此隐没,又还有什么,可以慰藉诗人身处异国的孤寂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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