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白居易
勋德既下衰,文章亦陵夷。
但见山中石,立做路旁碑。
铭勋悉太公,叙德皆仲尼;
复以多为贵,千言直万资。
为文彼何人,想见下笔时,
但欲愚者悦,不思贤者嗤。
岂独贤者嗤,仍传后代疑;
古石苍苔字,安知是愧词!
我闻望江县,麴令抚茕嫠;
在官有仁政,名不闻京师。
身殁欲归葬,百姓遮路歧;
攀辕不得归,留葬此江湄。
至今道其名,男女涕皆垂。
无人立碑碣,唯有邑人知。
唐代社会,达官显宦们似乎十分看重自己身后的名声。一旦他们命归西天,儿孙们必定忙乎起来:竖碑立传,颂扬功德,照例是头等重要的大事。一些财力雄厚的大户人家往往不惜耗费巨资,请来文坛名家撰拟碑文。自然,那碑文是要说好话的,而且好话说得越多,辞采越是华美,“润笔”就越丰厚。大散文家韩愈也曾经拿过不少这样的酬金。本诗对这种恶劣风气予以无情的抨击和讥嘲,让人们看到,如果谁生前并没有什么值得推崇的懿行美德,那么,再光标体面的碑碣也挽救不了墓主“故土未干名已灭”的可悲命运。
全诗分为两层,前抑后褒,对比鲜明。
从“勋德既下衰”到“安知是愧词”为一层。诗人感叹当时达官贵人的功业道德已经越来越衰微,文风也越来越败坏。虽然那些显贵并没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功德,但文人们却昧着良心在碑文里把他们说得可以与姜太公、孔子媲美。而且碑文以长为贵,下笔千言则能得到万金酬谢。可以想见,撰写碑文的人在下笔之时,光顾着去讨愚人的欢心,而压根未曾考虑这样做会遭到贤者的嘲笑。事实上,这不仅会为贤者所耻笑,流传到后世人们也会皱眉生疑:那古石上覆盖着苍苔的文字,怎见得不是连作者都感到脸红的阿谀之词!
“我闻望江县”以下十二句,诗人一反前面那种鄙夷讥刺的笔调,以由衷的敬重和同情,叙述和颂扬了一位于民有功却身后无碑的望江县令。望江县,今安徽望江县。“麴令”,姓麴的县令。作者原注:“麴令名信陵。”麴信陵于唐德宗贞元六年(790)任望江县令。《全唐诗》载其诗6首。茕,无兄弟或孤苦无依的人。嫠,寡妇。这一段大意是:我听说望江县姓麴的县令,抚恤孤苦伶仃的老百姓。他做官的时候推行仁政,京城里却听不到他的名声。他死后本来要运回故乡安葬,百姓们都拦在路口,挽住车子不让向前,于是就留下来葬在了望江边。直到现在一提起他的名字。男男女女都会禁不住掉下热泪。没有人替他垒石竖碑,只有当地的人民还在心里念叨着他。
按照隋唐的规定,官至五品以上者立碑,七品以上者立碣。麴令大概还够不到七品,所以“无人立碑碣”,尽管他“在官有仁政”。这说明当时不但升官进爵不必贤能,竖碑立碣也无需政绩和美德,只要有钱有势,“官家道旁德政碑”依然可以把他们捧到姜太公和孔子的高度。该褒奖歌颂的,只是一抔黄土,冷冷清清;不该表彰显扬的,反倒竖碑立传、轰轰烈烈。这是多么的不公允呵!然而,公道自在人心,历史最终还是公正的。做官不为民只顾自己作威作福的人,即使有巍峨壮观的陵寝、庄严华美的碑刻,终将被无情的岁月所掩埋;他的名字其实比草木腐烂得还要快。而为民造福鞠躬尽瘁的人,虽然“无人立碑碣”,但他的身后却高耸着一座非人工建造的丰碑,那就是普通民众的深挚怀念和历史的公正评价。“劝君不用镌顽石,路上行人口似碑。”
本诗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篇带有醒世意味的“立碑启示录。”深刻地指出了立了碑的位上者未必有贤德仁政,未立碑的位下者未必没有贤德仁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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