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王冕
中原地古多劲草,节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洒叶珠离离,十月霜风吹不倒。
萋萋不到王孙门,青青不盖谗佞坟。
游根直下土百尺,枯荣暗抱忠臣魂。
我问忠臣为何死,元是汉家不降士。
白骨沉埋战血深,翠光潋滟腥风起。
山南雨晴蝴蝶飞,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摇摇为谁道,道旁可许愁人知!
昨夜东风鸣羯鼓,髑髅起作摇头舞。
寸田尺宅且勿论,金马铜驼泪如雨。
花草树木、虫鱼鸟兽,自是古人吟诗作画的重要对象。咏物寄怀,也是常见的双重构思的充分表现。就植物而言,松、竹、梅,牡丹、荷花、菊花,则为使用频率颇高、能够引起一连串悬想的符号意象。小草、春草、秋草等,也是古代文人用来做诗的好材料,白居易赋“原上草”,言其生命力与持久之意;《世说新语》关于“远志”的双关描述,也有借物托兴之义;李煜之咏愁,“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比中有兴,意象开阔。王冕这首《劲草行》则开拓了咏草题材的新境界,以草之有情,表达自己的忠奸判断,寄托自己的爱国思想与民族感情。
首写“劲草”独异的性格、形态。众多的中原劲草,节如箭竹,花开如稻;强劲有力,不为时序更换所移,到了秋风萧瑟、白露为霜之时,风吹不倒已属不易,繁茂纷披、水珠润泽,则尤属可贵。次写“劲草”的节操、倾向性,作者以拟人的手法写道,当年在《楚辞·招隐士》中,在王维、白居易笔下的、足以使王孙动情留连的萋萋之草,如今也改换门庭,决不到王孙之门。坟场墓地,秋草摇落,亦为习见之景,但诗人告诉我们,“劲草”青青,却不愿覆盖谗佞之坟,“它”所遮蔽的,不仅是“青山到处埋忠骨”,而且是游根直下,暗抱忠魂。至此,劲草之比忠魂劲节、之兴中原变迁,已经完成,所以作者站出来告诉我们:忠臣谓谁?为何而死?原来是对蒙古贵族不肯屈服投降的汉族忠节之士。由于白骨沉埋,战血深深,所以翠光摇曳,腥风四起,其凄恻感伤之情,足以使墓地的石雕麒麟在夜雨冷清之时,也为之伤悲,杂草之中的蝴蝶也在雨过天晴之际为之纷飞。面对这中原易主、兴亡更迭的历史变迁,诗人不禁产生了黍离之悲、故国之思,“寸心摇摇”正源于《诗经·王风·黍离》“中心摇摇”,所以接着表述的无处倾诉、不能让旁人知道的孤独、苦闷,正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的翻版、深化,这种感情不仅没有人理解、世无知音,就连表述也无对象、也无可能,其内心之沉痛、苦闷、孤独、凄惋,于此可知。
的确,异族入侵、中原易主,在王冕深深的意识里,引发了沉痛而强烈的民族感情。正是这种厚重、深沉的民族感情,他才能在劲草纷披之下想到忠骨忠魂,想到忠魂之士虽死犹生,生死不渝,闻鼓起舞,怅惆凄迷。诗人于是退一步说,即使暂且不再谈论这“寸田尺宅”,坟莹丘墟,但昔日宫殿之金马铜驼,如今也因为沦落草丛、卧于荆棘而零落流泪,如注如雨,难以抑制。金马铜驼,本是无知无情之物,尚且如此,那么,有着良好传统教养、充满民族感情的诗人,自然是激愤难平,感慨万千了,由此可知,他的“在山虽无荣,出山有何好”的人生抉择,就不是一般的仕隐矛盾,而是深沉的民族感情对他起着强烈的制约作用。诗人正是将这种感情“移植”到劲草之爱憎上、凝聚到金马铜驼之泪里,构成了互相烘托的抒情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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