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舜钦
无战王者师, 有备军之志。
天下承平数十年, 此诗虽存人所弃。
今岁西戎背世盟, 直随秋风寇边城。
屠杀熟户烧障堡, 十万驰骋山岳倾。
国家防塞今有谁, 官为承制乳臭儿。
酣殇大嚼乃事业, 何尝识会兵之机。
符移火急蒐卒乘, 意谓就戮如缚尸。
未成一军已出战, 驱逐急使缘崄巇。
马肥甲重士饱喘, 虽有弓箭何所施。
连颠自欲堕深谷, 虏骑指笑声嘻嘻。
一麾发伏雁行出, 山下奄截成重围。
我军免胄乞死所, 承制面缚交涕洟。
逡巡下令艺者全, 争献小技歌且吹。
其余劓馘放之去, 东走矢液皆淋漓。
首无耳准若怪兽, 不自愧耻尤生归。
守者沮气陷者苦, 尽由主将之所为。
地机不见欲侥胜, 羞辱中国堪伤悲。
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秋七月,西夏主赵元昊侵犯庆州(今甘肃庆阳县)。宋庆州柔远寨蕃部巡检嵬通曾破元昊后桥诸堡,但元昊随即反扑,大败宋军于走马岭。宋环庆路都监齐宗矩、走马承受赵德宣、宁州都监王文率兵增援,途中遇西夏伏军,大败。齐宗矩等被俘,后被放还。《庆州败》即写于这一年,可以说是一首即时之作。宋代国力国势不振,一直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汲取前朝的教训,宋太祖、宋太宗采取了高度集中的政治军事制度,特别是把兵权集中于中央,由皇帝直接掌握,遂使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队骄惰,丧失战斗力,对辽、西夏、金的侵扰一而再,再而三地丧师失利。庆州一役集中反映了兵制的腐败,将帅的无能。《庆州败》对此的揭露又不仅仅局限在庆州一仗上,因此可以看作是一首政治诗。
这首诗记写了从战争发端到宋军惨败,面缚乞降,大败而归的全过程。但为了揭示战争失败的症结,作者作了精心的选材与安排。“直随秋风寇边城”,“十万驰骋山岳倾”是写战争的发端;而着力渲染的是西夏兵势之盛,而紧接着叙写宋军边防的四句是“国家防塞今有谁?官为承制乳臭儿。酣觞大嚼乃事业,何尝识会兵之机”,将领既不得其人,又耽于奢侈享乐,敌我对照,揭示了败因之一。自“符移火急蒐卒乘”起的十句写宋军应战的经过,但诗人并未在交战场面上铺开描绘,而着重地描写了宋军战前的心理状态——“意谓就戮如缚尸”;临战的态势——“未成一军已出战,驱逐急使缘崄巇”;部队装备——“马肥甲重士饱喘”和行军作战的能力——“连颠自欲堕深谷”,生动地表现出宋军的骄惰无备和素质低劣,揭示了败因之二。至此,败势已定,败局已成,对敌我交战便一笔带过。而后诗人用八句集中描绘了降将与败兵的种种丑态,淋漓尽致地活现了他们“面缚”乞降,为苟全性命而“争献小技”,被劓鼻馘耳后屁滚尿流地逃命的可笑、可鄙、可悲的一幅幅连续的画面,以闹剧的手法加强了这场历史悲剧的效果,以漫画式的笔触加深了对主题的揭示。
以议论入诗,以议论为骨是这首诗的又一个显著特点。诗的头四句,前两句引古诗议论,后两句借此论当世,指出了北宋边事屡败的根本原因,对外关系失策,不能成为王者之师;缺乏对抗的实力,没有坚强的武备。这一议论实在是全诗的提示,它与下面对庆州一段的全面叙写相辅相成:描写对议论作了生动的说明,而议论则为贯穿描写的理脉。而全诗最后的四句议论,则是在对战争全过程叙写和对失败后将帅们的丑行劣迹的暴露后作出的,它令人信服地揭示了战争失败的直接原因:“尽由主将之所为”以及这一败仗的可悲后果:“羞辱中国堪伤悲。”以议论始,以议论终,结构上呼应的这两处议论与中间对战争的记写,充分地表达了作者对庆州败绩乃至对北宋边事频频失利的深刻的见解。
《庆州败》这首诗的语言不事雕琢,质朴自然,无论议论还是叙述描写,多处运用口语,如“天下承平数十年,此诗虽存人所弃”,“连颠自欲堕深谷,虏骑指笑声嘻嘻”,“其余劓馘放之去,东走矢液皆淋漓”等,都有通俗畅达,生动形象的表达效果。但是从全诗来看,失之过直、过露,缺乏回旋含蓄的韵味也是不能回避的缺点。然而这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苏舜钦作为一个忧国忧民的诗人急欲指陈触事,发抒不可遏止的激情的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