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阮籍
壮士何慷慨, 志欲威八荒。
驱车远行役, 受命念自忘。
良弓挟乌号, 明甲有精光。
临难不顾生, 身死魂飞扬。
岂为全躯士, 效命争战场。
忠为百世荣, 义使令名彰。
垂声谢后世, 气节故有常。
〔八荒〕八方的荒远之地。此泛指天下。〔乌号〕良弓名。〔明甲〕即明光铠,一种良甲。〔全躯士〕苟且保全自己的人。〔令名〕美名。〔谢〕告。〔气节故有常〕气节万古长存。
阮籍本有济世之志,但身当“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魏晋易代之际,只好不与世事,以酣饮为常,放诞任痴;不过其内心是极其清醒、痛苦的。形之于表,则穷途恸哭、作青白眼、啸傲山林;咏之于诗,或惆怅(《咏怀》十七:“临路望所思,日夕复不来”)、或哀伤(其三十三:“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或旷达(其四十九:“高鸟摩天飞,凌云共游嬉”)。其《咏怀》三十九,则慷慨激昂,气冲霄汉,颇见英雄襟怀。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起调高亢有力,声震五岳。“慷慨”即壮士欲扬威天地八方的远大志向、开阔胸怀,语义与“慷慨叹咨嗟”(其七十八)、“慷慨将焉知”之“慷慨”均不同。前面着一“何”字,犹言“多么”,愈益流露出诗人对豪杰之士由衷的敬重、赞叹。“威八荒”,气吞河山,与“弯弓挂扶桑,长剑倚天外。泰山成砥砺,黄河为裳带”(其三十八)一样,造语雄奇,诗意坚挺。
“驱车远行役,受命念自忘。良弓挟乌号,明甲有精光。”这样的忠勇之士,一旦受命,则赴汤蹈火,义无反顾,将自己的一切私利置之度外。“良弓”二句夸写武器精良、戎装齐整,暗示了壮士武艺超群、威严不可凌犯,结合下文“身死”,也暗示出战斗的激烈、紧张。一笔两用,可与曹植《白马篇》“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云云并读。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岂为全躯士,效命争战场。”这是英雄本色。国难当前,奋不顾身,宁战死沙场,也不苟安偷生。这也正是屈原、曹植所歌颂的那种壮烈精神,《国殇》:“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白马篇》:“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至此,诗情达到了高潮,自然地引出诗人对死难者的赞美:“忠为百世荣,义使令名彰。垂声谢后世,气节故有常。”从中,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对那些“全躯士”的蔑视、唾弃,也可以想见诗人当年欲“挥剑临沙漠,饮马九野垌”(其六十一)的自我形象。
关于这首诗题旨,过去说法不一。或以为“美节义也。当时士多以浮华进者”(朱嘉徵)。或认为为王陵、毋丘俭、诸葛诞等忠于曹氏王室因起兵反对司马氏而被杀的将领所作(陈祚明)。或说此篇与其三十八,分别言功名、忠义,“皆讬词耳”。《晋书·阮籍传》载:籍“尝登广武(山),观楚汉战处,叹日:‘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是赋《豪杰诗》(已佚)。”又《咏怀》六十一云:“少年学击刺,妙伎过曲城。英风截云霓,超世发奇声……念我平常时,悔恨从此生。”据此看,作者总有一种历史的眼光和现实的思考。所以,此诗可补《豪士诗》之失,也可作边塞诗和咏怀诗读。
诗主要是采取避实就虚的手法来塑造人物形象的。文中没有从正面写壮士的武艺如何高强,在战场上如何骁勇,而只是从其志向远大、受命出征、视死如归三个方面来刻画。这样,就突出了壮士“忠义”的崇高品质,取得了“形残神全”的艺术效果,文字也显得洗炼了。
清人方东树谓此篇“原本《九歌·国殇》词旨,雄杰壮阔,可合子建《白马篇》同诵。”所言深得精髓。与《咏怀》组诗众作相比,它自有面貌:不是微微示意的“青白眼”,而是金刚圆睁的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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