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好问·鹧鸪天》原文赏析
偃蹇苍山卧北冈,郑庄场圃入微茫。即看花树三春满,旧数松风六月凉。
蔬近井,蜜分房,茅斋坚坐有藜床。旁人错比扬雄宅,笑杀韩家昼锦堂。
元好问早年对金朝的中兴寄以热切的希望,在《并州少年行》中,他曾生动地描述自己的雄怀壮志: “我欲横江斗蛟鼍,万弩迸射阳侯波; 或当大猎燕赵间,黄罴朱豹皆遮罗。”“人生只作张骞傅介子,远胜僵死空山阿。君不见,并州少年夜枕戈,破屋耿耿天垂河,欲眠不眠泪滂沱! 著鞭忽忆刘越石,拔剑起舞鸡鸣歌。”可是,从二十二岁起,他即历经忧患。在金、元易代的大动乱中,他逃过难,做过俘虏,目睹过敌人的凶残,特别是国破家亡的惨痛,下层人民蒙受的浩劫,壮志难酬的境遇,使他磨炼了思想,加深了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当他感到复国无望时,为了摆脱羁管,拒绝作官,毅然回到故乡家居。这首《鹧鸪天》,从内容上看,可能就是抒写家居的心境和情趣的。
全词主要笔墨放在对乡间景物的描写上,通过平淡而又清新的景物描写,表现自己在宁静超脱之中追求淡泊而高洁的人生。其艺术蕴含既有陶潜的质朴冲淡,又深具王维的流畅明净。上片所写是茫茫视野中宏观景致。“偃蹇 苍山卧北冈。郑庄场圃入微茫。”“偃蹇”,是形容山势的高峻。“场圃”,是乡村的谷场苗圃。这两句视野很广阔: 高耸雄峙的苍山宛如起伏的卧龙,远处的村庄随着视点的扩散显得迷迷茫茫。这种开阔的视野以及微茫的视觉与作者的心境有密切关系。因为远离了尘世的喧聒和官场的黑暗,宁静的心怀在一片洞明中追求着超然平淡的寄寓,所以冲淡的目光里一切都显得自然而开阔。接下两句即可看作是这种心境的直接印证。“即看花树三春满,旧数松风六月凉。”真正的审美情趣就是一种超功利的情感活动,同样对外在世界的体味也受到主体意念的影响。一个人如果能够摆脱了世俗的杂念,以平易融洽的心怀去贴近自然,就很容易体会到自然的充实与和谐。正因为这样,“即看花树三春满”,便完全摆脱了物我之间的距离,人与花一样充实。“旧数松风六月凉”,这种感受非宁静淡泊而不可得。本来六月蝉噪刺耳,热风薰暑,可是由于心情的宁静与开阔,荡涤了利欲,自然而然地达到了物我的统一,于是“我”不再是物的对立,而与物合成一种共同的有机体。这便是六月松风凉的原因和内容。凉,称心惬意,意味着人与自然的和谐。这样看来,上片所写虽是外在的历历乡景,仿佛“无我之境”,实际上却是作者内在的一种感受。只是这种感受已超出平常意义上的主动与被动之分,客观与主观之别,而完全是自然和谐中的契合。
下片所写由开阔的视野回归到目前的景物,在近景中暗寓自己生活的实际情态。事实上,超出利欲的宁静并不是僵化的固体,而是一种轻松自由的生命情调。在这种情调中所体现出的人的活动本身带有一种自在的愉悦感。“蔬近井,蜜分房”,表面意思是说所种的蔬菜近傍水井,很便于灌溉; 辛勤的蜜蜂正在蜂房里忙碌酿蜜。实际上这里暗示了作者自己的劳作,并且这种劳作由于摆脱了人与物之间的对立所带来的被动,因而自在自得,宛如自然本身的节奏。“茅斋坚坐有藜床”,这是前面两句的补充和后面两句的铺引。茅斋,居住的茅棚; 藜床,指用藜草铺的床,居处简陋。(庾信《小园赋》: “管宁藜床,虽穿而可坐。)虽则如此,作者仍坚坐——稳坐其间,这正是深切体味到了自然的和谐与自由情调之后,对一种生命乐趣的追寻。如果失去了这种乐趣,则艰辛的劳作当无异于痛苦的体力输出。写到这里,作者才迟迟点出自己,但还是用景来表现情,用和谐的目光来暗示。只有到了最后两句,作者才痛快地讲出自己的倾向,同时也说明了自己隐逸田园的动因与目的。“旁人错比扬雄宅,笑杀韩家昼锦堂”,扬雄,西汉文学家,少时家贫,身居陋室,潜心苦读,不慕富贵; 韩家昼锦堂,指宋朝韩琦的住宅,旧址在今河南安阳县城东南隅,豪华绮丽。这两句前面以“旁人错比”在否定中表明自己的肯定,在肯定中隐含作者的自负,也意味着对下面否定的彻底,即所谓“笑杀”。这两句是全词的中心,也是作者的宣言,表明其不慕荣华,自甘淡泊,鄙视贵显的崇高品质。有人说这是一首隐逸之作,其实其主旨恐不在隐逸,而是在于一种对世俗的鄙夷和决裂。词中对自然的描写和心境的表露,或可看作是与混浊现实反差的比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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