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大均·长亭怨》原文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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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大均·长亭怨》原文赏析

与李天生冬夜宿雁门关作记烧烛,雁门高处。积雪封城,冻云迷路。添尽香煤,紫貂相拥夜深语。苦寒如许! 难和尔,凄凉句。一片望乡愁,饮不醉、垆头驼乳。

无处,问长城旧主,但见武灵遗墓。沙飞似箭,乱穿向、草中狐兔。那能使、口北关南,更重作、并州门户。且莫吊沙场,收拾秦弓归去。

清康熙元年(1662),吴三桂杀南明桂王于昆明,明亡。但屈大均仍奉永历 (桂王年号) 正朔。他取永历铜钱一枚,用黄线穿起,置黄锦囊中,佩于肘腋间。其后,他北游关中和山西。康熙五年 (1666) ,在太原与李天生、朱彝尊、王士祯、毛奇龄等会晤。复出雁门关,会见正在集资垦荒的顾炎武等遗民。词中所叙当是此行中事。

起句突兀笼罩,高浑雄肆,动人耳目。雁门山在山西代县西北。山势峭拔,中有路,盘旋崎岖,绝顶置关,谓之雁门关。用一“记”字说明是后来追忆。秉烛夜饮,在地当南北要冲巍峨矗立的雄关之上。首句提挈上阕,接着再作渲染: 大雪堆积,覆盖住城门; 冻云弥漫,路为之迷。在这般严峻冷寂的氛围气息中,才出现了人物:“添尽香煤,紫貂相拥夜深语。” “香煤”,原为古代妇女画眉用品,这里指煤炭。“香煤” “添”而“尽”,正应下面的“夜深”; 此时“紫貂相拥”,絮语不休,可见是“话逢知己”。作者携妻子出雁门至云州(治所在定襄,今山西大同市)时,有诗云:“遥寻苏武庙,不上李陵台。” ( 《云州秋望》)志趣相投,患难与共,才有此不顾严寒的“夜深语”。看似平淡的叙述,而字挟风雷。

“苦寒如许! ”是当时自然气候实况,但从难以唱和朋友凄凉的诗篇看,这“如许” (这么多) 的 “苦寒”,也隐喻有政治气候。正是因为“苦寒”而“凄凉”; 因“凄凉”而“难和尔” (和你唱和); 渊源有自,作者的心声隐隐可见。清代画家方薰说: “古人用笔,妙有虚实,所谓画法,即在虚实之间。虚实使笔生动有机,机趣所之,生发不穷。”(《山静居画论》)这四个字正在“妙有虚实”,“在虚实之间”,不可呆作实句看。接仍写凄凉心境。家与国本不可分,家亡国破,乡愁即国仇。此时虽还有人坚持抗清斗争,但川鄂边境李来亨等部于康熙三年(1664)被残酷地镇压后,有组织的武装反清已经停止。故屈大均此时的“乡愁”之深可见。“垆”,通称酒店安放酒瓮、酒坛的土台子,借指酒店。此处“垆头”指置酒的土台,“饮不醉(《全清词钞》作“醉不到”)、垆头驼乳”,再显示“乡愁”之重。

上阕写夜宿雁门,与李烛前话旧。室内室外景物凄寒凌厉,悲愁怨苦,但字里行间,时有雄肆奔放之气。

下阕转入对国事的抒发。“武灵” “长城旧主”,均指赵武灵王。赵武灵王(?——前295),战国时赵国君,曾进行军事改革,改穿胡服,学习骑射,攻破胡林、楼烦,国势大盛。其墓当在沙丘,今在河北省平乡县东北。“无处问”,本是事实,因为人葬沙丘已二千年; 但偏要“问”且与“但见”对举,则表示出象赵武灵王那样的有所作为的人,今天已经不可得,而长城内外也被清军占领了。借古吊今,感叹曷深! 字面上却不露痕迹。“沙飞似箭,乱穿向、草中狐兔”,绝非纪实。张元干《贺新郎》: “聚万落千村狐兔”,以“狐兔”喻金兵。这里是喻清兵。“沙飞似箭”,其势猛烈,充分表现出作者对敌人的仇恨心情。因此,“那能使、口北关南,更重作、并州门户。” 口北关南,指张家口以北,雁门关以南。“并州”,古九州之一,历代辖区不同。东汉时治所在晋阳(隋改太原,今山西太原市西南),辖区扩大,包有今陕西北部与河套地区。顾炎武于清兵南下时,曾经参加苏州、昆山抗清斗争。失败后,亡命西北,定居陕西华阴,他认为此地“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亦有建瓴之势”。这两句词是说: 不能使“口北关南”作为清王朝进一步巩固其统治内地(并州)的门户。即表示仍有一番作为的愿望。与顾炎武当时置田五十亩,食用之外,以备恢复,思想感情是一脉相承的。故最后云: “且莫吊沙场,收拾秦弓归去。”空吊沙场有何用,不如收拾好弓箭,回去再另图良谋吧。“秦弓”,秦地所产的弓。《楚辞·国殇》: “带长剑兮挟秦弓。”洪兴祖补注: “《汉书·地理志》云:秦地迫近戎狄,以射猎为先。又秦有南山檀柘,可为弓干。”屈大均一生到处奔走呼号,志在恢复,直至康熙二十二年(1683),他闻知海内外最后一个抗清据点——台湾郑克塽兵败降清,还写下《感事》诗纪其事。而当恢复完全绝望之时,他仍不妥协,无限感慨地说: “久无王正月,徒有汉遗臣。草野哀痛史,渔樵愧隐沦。”(《戊辰元日作》)这首词感时伤事,痛切悲怀,但总的说,大气磅礴,如怒涛奔马,酣畅淋漓地抒发出作者的爱国衷情。置之稼轩“大声镗鞳”词中, 并无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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