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增祥·满庭芳》原文赏析
明刊《薛涛集》为乙庵题
万里桥边,枇杷花底,闭门消尽炉香。孤鸾一世,无福学鸳鸯。十一西川节度,谁能舍、女校书郎。门前井,碧桐一树,七十五年霜。
琳琅,词半卷,元明枣本,佳语如簧。自微之吟玩,持付东阳。恨不红笺小字,桃花色,自写斜行。碑铭事,昌黎不用,还用段文昌。
樊增祥的诗词,多有绮罗香泽之态。然读这首《满庭芳》,却觉于清秀之中透出一股股书卷气息,耐人赏玩。
词题“乙庵”是词人沈曾植(1850—1922)的号。此词为沈曾植而题。薛涛是唐代女诗人,其诗集今有傅增湘藏本,樊增祥题《满庭芳》词一阕于卷首,现归北京图书馆善本室,即词题所言“明刊《薛涛集》”。
词的上片用四十八个字着意勾勒了薛涛的生平。薛涛父死零落,沦为乐妓,终生未嫁,与诗赋作伴,其身世常被人感慨称道。与她有唱酬交往的诗人王建就作了一首《寄蜀中薛涛校书》曰:“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诗的前两句经樊增祥点化,就成了这首《满庭芳》的开头。“万里桥”位于今四川省华阳县南,桥侧是薛涛曾居之处。在桥边,在花下,一代女才子闭门焚香,静思苦吟。“枇杷花底”也是薛涛的居处。后世引申为成语“枇杷门巷”,是专指妓女的住处了。“孤鸾一世,无福学鸳鸯”,用形象的语言进行议论,画出一位孤零无靠的女子。“孤鸾”本指失去配偶的鸾鸟,此处喻指孑然一身的薛涛。她的未婚,可能有种种原因,但身为乐妓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是封建时代常有的事。再说,她虽和一些达官贵人有过往来,但又有谁能真心与她结成恩爱伴侣?“无福学鸳鸯”,其实在她的心底,又何尝不对“鸳鸯”有向往赞美之情呢?如她写的《鸳鸯草》:“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是多么羡慕那宛如姣小鸳鸯的鸳鸯草,在春光里愉快自由地生活。“十一西川节度”道出了为何“无福学鸳鸯”的缘由之一。原来韦皋任剑南、西川节度使时,曾召令她侍酒赋诗,遂入乐籍,历事十一镇,与十一位西川节度使有唱和往还,皆以诗受知,其后她便以歌妓兼清客的身份出入幕府,直到晚年。相传武元衡(一说韦皋)曾拟奏请朝廷授她以校书郎的职衔,由于旧例所限(如唐代女诗人不能应进士试)未能实现。但人们已习称她为“女校书”,后世称歌妓为“校书”就是从她开始的。仅此一端,便见她非同一般歌女裙屐,而是一位有才华感情深沉的女子。所以作者叹道:“谁能舍、女校书郎。” “门前井,碧桐一树”,这里又是用一典故细节来说明薛涛的生性敏慧、才智过人。《郡阁雅谈》(一说《槁筒赘笔》)载: “涛八九岁,知声律,其父一日坐亭中,指井梧示之曰:‘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令涛续之,应声曰:‘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父愀然久之。”就是这样一位聪敏的女子,却落得“七十五年霜” (意谓终年七十五岁,终生未嫁)的清苦结局。
上片概述薛涛的一生,下片转写“明刊《薛涛集》”擒题,揭示题意。“琳琅”本是美玉,比喻优美珍贵的东西。“元明枣本”是说元明时期用枣木刻成的书版,颇为稀贵。“佳语如簧”化用《诗经· 小雅·巧言》中“巧言如簧” 之义,赞薛涛诗之工巧。薛涛与李冶、鱼玄机是唐代女诗人最为著名且现存作品最多的三家。薛涛在三人中又存诗最多。她与当时著名诗人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人皆有唱和。元稹就有《寄赠薛涛》诗盛赞道: “锦江滑腻峨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 “自微之吟玩,持付东阳。” (梁代文学家沈约曾为东阳令,这里借指沈曾植)这里由此展开想象,说这本《薛涛集》是元稹吟玩过的,现在持付与沈曾植了。“恨不红笺小字,桃花色,自写斜行。”是说由目睹明刊本,进而兴起以不见亲写手稿为憾的感慨。薛涛于晚年居浣花溪上,用松花纸自造的桃红色小彩笺,后人仿制,称为“薛涛笺”,用它来写诗填词,清新雅致,别有风趣。李商隐在《送崔珏往西川》的诗中说: “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明代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也赞许“薛涛笺”其美在色。最后几句又落到薛涛其人身上,用她的碑铭墓志故事作结: “昌黎不用,还用段文昌。”薛涛墓在成都郊外一片竹林中,四周有多株桃树,花开时,宛如一幅幅红色的诗笺。据《全唐诗·小传》云:涛年七十五,卒于成都。段文昌为撰墓志,其文不传。这里说薛涛墓志乃段文昌手笔。至于“昌黎不用”,乃是借用另一故事:昌黎即韩愈,曾撰《平淮西碑》后铲去不用, 使段文昌另制。词中提到昌黎这一故事,无甚深意,只是涉笔成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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