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接着来琢磨宝玉与宝钗之间是否有感情基础的问题。宝钗是个端庄稳重的人,喜怒哀乐轻易不形于色,她对于宝玉的情感就更不容易被觉察了。贾宝玉的性格特征虽不是薛宝钗的意中人选,但除了不思进取这一条其他方面还是都比较过硬的,更何况他与宝钗其实也同样是几乎天天都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所以天长日久,宝钗日日面对这么个多情公子,怎能内心总是无情呢?宝玉挨打那次她一不小心就露了心迹:“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别说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们看着,心里也疼……”话说一半自悔不已,“不觉红了脸,低下头来”,那贾宝玉“听得这话如此亲切稠密,大有深意”;又见宝钗说了一半,红了脸低头弄衣带,“那一种娇羞怯怯,非可形容得出者”。常言说“好了疮疤忘记疼”,这贾宝玉才挨过打,宝钗这一低头就立刻让他“不觉心中大畅,将疼痛早丢在九霄云外”。
宝玉挨打,一家子都忙得反了营了,乱成一团,端茶打扇、嘘寒问暖,络绎不绝;林黛玉趁着没人之际来探望宝玉,两眼哭得桃子一般。自己哭成这样,第二天碰到为着薛蟠的话气得哭了一夜的宝钗还要追着刻薄人家:“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读来真是又好气来又好笑。
这宝玉挨打书中明写的是忠顺王府上门索要琪官,再加上贾环火上浇油,告了关于金钏儿的状,却又通过薛蟠之口说了宝玉的另一次挨打,“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估计那次挨打虽然没那么重,但十有八九也是为着结交外头的三教九流之类的人物挨的,不然他这次也不会为了琪官挨打。当林黛玉劝他“你从此可都改了罢”时,他回答说:“你放心,别说这样话。我便为这些人死了,也是情愿的!”“这些人”一是指同类,二当然是不止一个了。
贾宝玉上回为谁挨打,且不理论,只说这回为了琪官挨打,到底是谁告的密呢?是薛蟠吗?看呆霸王气急败坏的样,他应该没有演戏的城府。但是宝玉和琪官初次相识时他的确在场,而且二人刚将互换的汗巾子束好,薛蟠就大叫一声跳了出来,“放着酒不吃,两个人逃席出来干什么?快拿出来我瞧瞧。”估计呆子当时并未看清具体是什么东西,不然他是完全有可能说出更加离谱的话来的,但是也难说他事后会不会与贾珍等人厮混时对贾珍提起,贾珍因为上回被冤枉了,这回会不会去告个密收拾一下宝玉呢?这种可能性也极小。贾珍虽浑,但他并不傻,人情世故、官场法则,他独挡宁国府不可能不明白,贾府“素日并不与忠顺府来往”,其实就说明贾府与忠顺王府不是一个阵营的,这种涉及政治营垒的大事贾珍应该是不会犯糊涂的。但是这是否会成为他日贾蓉作为巧姐儿“奸兄”之一的由头之一可就不一定了。
贾宝玉与琪官交换汗巾子是两人单独进行的,二人也必不肯到处宣扬的;那么这么私密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传出去的呢?而且琪官所送的汗巾子是被作为“铁证”一下子就让贾宝玉坦白了的,因为他觉得“这样机密事都知道了,大约别的瞒他不过,不如打发他去了,免的再说出别的事来”。可见他与琪官交换汗巾子的事他是十分注意保密工作的。要想弄明白这件事,就不得不来回顾一下贾宝玉和那位琪官蒋玉菡的相识过程了。
神武将军冯唐之子冯紫英做东,请了薛蟠、贾宝玉与琪官;说到冯紫英不得不唠叨两句,这冯紫英可是个令历来各路红学大神们心醉神痴的角色,他在书中的第一次出场其实并未露面,只是通过贾珍口述其为秦可卿介绍医生,表明了冯贾两家交情深厚。本来秦可卿出丧之时他也到场了,但是由于北静王水溶风头太劲,曹公只好委屈冯紫英和什么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点个卯拉倒了。就好比他要写秦可卿之死、王熙凤弄权,就只好安排林黛玉回老家探亲去;实在是一笔难书两家事啊!一直到第二十六回,小厮一声通报:“冯大爷来了!”冯紫英才算是真正地闪亮登场。
冯紫英的出场和王熙凤有一比,“薛蟠等一齐都叫‘快请’。话犹未了,只见冯紫英一路说笑,已进来了。众人忙起席让坐。冯紫英笑道:‘好呀!也不出门了,在家里高乐罢。’”王熙凤出场时是“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连忙起身接见。”书中对王熙凤是从头到脚细细致致地描绘了一番,最后总结:“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对冯紫英只说了他脸上的青伤,却一样将一个与薛蟠、贾宝玉等人截然不同的英姿勃发的少年公子描画了出来。薛蟠问他:“这脸上又和谁挥拳的?挂了幌子了。”冯紫英笑道:“从那一遭把仇太尉的儿子打伤了,我就记了,再不怄气,如何又挥拳?”这句话是不是容易叫人联想到那位打死潘豹的少年英雄七郎杨延嗣?紧接着冯紫英又说:“这个脸上,是打围在铁网山,教兔鹘捎一翅膀。”一下子就把贾珍一伙假借习射为名,实则躲在家里放头开局大赌的纨绔子弟比了下去。这样一个少年英才在八十回以后必将有所作为。
那么这位少年公子为什么要做东宴请薛蟠、贾宝玉以及蒋玉菡呢?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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