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丘逢甲诗《岁暮杂感》原文|注释|译文|翻译|鉴赏
一曲升平泪万行,风尘戎马厄潜郎。民愁竟造黄天说,岁熟如逢赤地荒。七贵五侯金穴富,白山黑水铁车忙。老生苦记文忠语,多恐中原见鹫章。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岭云海日楼诗抄》)
丘逢甲(1864—1912),号仓海,台湾人,出生于乡村塾师家庭。幼承家学,早慧,14岁应童子试即获全台第一名。25岁中举人。26岁成进士,钦点工部虞衡司主事。旋以亲老告归,回台讲学。甲午战败,清廷对日乞和,签订马关条约。逢甲刺血上书,要求废约再战。清政府烟台换约,割让台湾,逢甲于是联合台湾官吏士绅,倡立“台湾民主国”,拥戴巡抚唐景崧为总统,逢甲自任全台义军统领,组织民兵,抗击敌寇入侵。台北失守,唐景崧仓遑逃遁。丘逢甲率领义军血战二十余昼夜,终因敌我悬殊、饷尽弹绝而失败。于是他被迫内渡,回到原籍广东镇平(今蕉岭县)。从此在广东东部及广州地区兴办学校,提倡新学,为广东近代教育事业的发展做了大量拓荒工作。晚年政治思想日趋进步,从同情维新变法逐渐转向赞助民主革命。宣统元年(1909),丘逢甲任广东咨议局副议长,积极支持掩护同盟会会员的革命活动。辛亥起义成功,他力促广东当局接受革命党人提出的条件,宣布广东独立。广东军政府成立,丘逢甲出任教育部长,并作为广东军政府的三人代表之一,赴南京出席独立各省组建临时中央政府会议。与会期间肺病复发,口吐鲜血,告假南归疗养。返抵潮汕,他获悉被举为参议院参议员。1912年2月14日病逝,年四十九岁。临终时仍念念不忘台湾故土,遗嘱“葬须南向”。丘逢甲能诗,生前即享盛名。黄遵宪说“此君诗真天下健者”(《与梁任公书》稿),梁启超称之为“诗界革命一巨子”(《饮冰室诗话》),而柳亚子更认为“时流竞说黄公度,英气终输仓海君”。
《岁暮杂感》是诗人于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冬忧时感事之作。这是七律组诗,共十首。此处选录的是第六首。
诗的首联“一曲升平泪万行,风尘戎马厄潜郎”,感时起兴。清廷丧权辱国,国势陵夷,瓜分危机空前严重,而统治者还醉生梦死,歌舞升平。乍听一曲,已涕泪纵横,诗人之忧愤可知。“风尘戎马”即“戎马风尘”,倒序而同义。连年来无论是抗日护台之军旅活动,还是兵败内渡后的栖栖遑遑,诗人都壮志难申,处于困厄之中。诗人当时34岁,在广东潮州“主讲韩山书院,专以新思潮及有用之学课士,被目为异端,遭当道忌。岁终,辞去”(丘琮《仓海先生丘逢甲年谱》)。可见首联两句潜郎之厄的自伤,不是穷措大嗟老叹卑的独白,而是爱国者“三十功名尘与土”的浩叹。颔联“民愁竞造黄天说,岁熟如逢赤地荒”。上句写民愁动乱,下句写民生凋敝,社会隐伏着严重的危机。“黄天说”,即变天的谣谚。有人“竞造”,也就“盛传”。诗人当时并没有、也不可能赞成“民变”,去鼓励贫苦者铤而走险,相反,他认为一般的穷苦百姓都是所谓“顺民”,只会为谣言四起的动乱形势而愁苦莫名。诗人眼中“民愁”,诗人心中“自愁”: 他担心贫苦善良的人民将还可能遭受刀兵的祸害! “岁熟”,指年景收成良好。虽然时逢丰年,但现实却如遇上赤地千里的大旱,遍地饥馑,民生多艰。为什么?作者没有明说,也不用明说,读者自能想及。正因为没有明说,才显得含蓄深沉,流露了诗人的痛苦情怀。颈联“七贵五侯金穴富,白山黑水铁车忙”。“七贵五侯”,借指达官贵人,拥有显赫权势的上层统治者(只是不包括皇帝)。“白山黑水”,指东北地区。上句说达官贵人的家里都成了“金穴”,下句说有人却在东北地区忙于兴筑铁路了。对比写法,诗人似乎只是掇取当前的两种社会现象加以客观叙述而已,并没有多少评论,而对于国家民族危机的隐忧,对于封建统治者(不包括皇帝)横征暴敛、巧取豪夺所造成的严重社会后果愤懑,读者则自可得之于笔墨之外。尾联“老生苦记文忠语,多恐中原见鹫章”,承颈联的末句写来,忧愤至极,终于脱口而出: 我真担心,林文忠的话不幸而言中,连中原腹地都势将成为沙俄的天下了! 先天下之忧而忧。
忧民忧国,慷慨悲歌。这就是全诗的主旋律。虽然诗人作诗时倾向维新,对光绪帝正充满幻想(在当时也有其进步性),但这首诗的形象意义却超越了作者的思想局限,诚如有的评论家所指出的,“它对清王朝统治集团的醉生梦死及对外屈膝投降,给予无情的鞭挞”,带有较强烈的反封建色彩,以致有的选注者对个别诗名的笺释,未能尽符作者的心原意。
丘逢甲的诗歌,语言明快自然,风格豪放沉郁。这首七律,从感时起兴开头,由自伤写到内忧外患,进而以警策之语结尾,一气呵成,慷慨激越。律诗讲究对仗,此诗颔、颈两联皆对仗妥贴而句式彼此不同。颈联用了“本句先自对,隔句再互对”的方法(“七贵”对“五侯”、“白山”对“黑水”,是本句自对;“七贵五侯”对“白山黑水”,是隔句互对),益见工稳;以“金穴”(老典故)对“铁车”(新事物),也很自然。两联将当前最尖锐的社会问题(时危、民饥、官贪、外侮)择要分述,对空前严重的阶级矛盾和民族危机高度概括,非通达时务者无此远大目光,非精熟诗律者无此雄健笔力。文人积习,喜欢用典。此诗也用典多处(“厄潜郎”、“黄天说”,“七贵五侯”、“金穴”),但比较通俗,远不像“同光体”一些诗人的喜用僻典,晦涩难读。此诗也写新名物(“铁车”、“鹫章”),但译语汉化,视而可识,并不像谭嗣同、夏曾佑等“新学之诗”大量使用音译外来词怪诞费解。此诗是达到了晚清“诗界革命”(古典诗歌的改良运动)所提倡的“以旧风格含新意境”(梁启超《饮冰室诗话》)的艺术要求,堪称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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