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韦庄
菩萨蛮·红楼别夜堪惆怅
红楼别夜堪惆怅,香灯半掩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琵琶金翠羽,弦上黄莺语,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
韦庄的《菩萨蛮》词,《花间集》共载五首,它们之间的内容有一定的关联,都是围绕归家还乡这个中心来写的。反映了词人飘泊江南时矛盾复杂的心情。这里选录的是其中的第一首。
起句“红楼别夜堪惆怅”,“红楼”是歌妓住的地方,不是指词人的家。《花间集》中,“红楼”一词曾出现过四次,这首除外,韦庄又有《河传》云:“玉鞭魂断烟霞路,莺莺语,一望巫山雨。香尘隐映,遥见翠槛红楼,黛眉愁!”毛文锡《甘州遍》云:“花蔽膝,玉衔头,寻芳逐胜欢宴,丝竹不曾休。美人唱,揭调是甘州,醉红楼。”又《恋情深》云:“滴滴铜壶寒漏咽,醉红楼月。宴余香殿会鸳衾,荡春心。”这几首提到的“红楼”,显然都是指歌妓的住所。红楼的遇合,转眼已到别离之夜,而这别夜的惆怅是难以忍受的。下句“香灯半掩流苏帐”,便写的是这“别夜”的情景。“香灯”,是用香料制油点的灯,庾信《灯赋》就有“香添燃蜜,气杂烧兰”的说法。“流苏”,是以五彩丝线缉成的穗子,用来装饰罗帐。王维《扶南曲》有“翠羽流苏帐”之语。由“香灯”“流苏帐”可见闺阁的华丽、温馨。然此句的意境还在“半掩”二字。“掩”一作“卷”,两者角度不同。“卷”是着眼于打开的一半。“掩”,则着眼于遮盖着的一半,用在这里当然是“掩”字更好些。“半掩”置于“香灯”和“流苏帐”之间,既可指灯光掩映,又可指流苏帐半掩半卷;而灯光半掩与流苏帐半掩又相互关联,形成一种朦胧的气氛,这正是一个互相倾诉衷曲的气氛,足以引起离别的惆怅。
接下二句“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是说黎明之时,词人即将离开红楼而去,美人流着眼泪和他话别。这里的“美人”,指的是红楼之人,而不是词人的妻子。温庭筠、欧阳炯、毛文锡等花间词人亦多用“美人”,他们或是用来指歌妓,或是用来泛指美人,都没有用来指自己妻子的。在唐诗中也是这样,如高适《燕歌行》:“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个“美人”,显然也是指随军的歌妓。
换头句,“金翠羽”,是琵琶的饰物,在捍拨上,多用金翠色的凤鸟图案,李贺有诗云:“蟾蜍碾玉挂明弓,捍拨装金打仙凤”(《春怀引》);牛峤月诗云:“捍拨双盘金凤”(《西溪子》),可见在唐代,捍拨上用鸟作装饰图案是很常见的。“琵琶金翠羽”不仅形容琵琶的美形,也让人联想到琵琶的美声,但这里只是一种暗示,下句“弦上黄莺语”才是明喻。它是用黄莺的鸣声比喻琵琶的声音。白居易《琵琶行》有“间关莺语花底滑”句,韦庄正从此脱化出来。二句是说,美人拨弄琵琶,哀婉之音,犹如黄莺语于弦上。
末二句“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是美人别时的言语。“早归家”,不是要词人回到红楼,而是要他回到自己的家。绿窗下似花的人,也不是指“美人”自己,而是指词人的妻子。“劝我早归家,绿窗人似花”,言外之意,绿窗下的人比我更美,你还是把我忘掉吧。美人果真是这样想的吗?显然不是,不然为什么要“和泪辞”呢?这话是反说。这样说,表现了美人自悲、自谦、自怨、自艾的心理,更加显出美人离别的悲痛。
前人在评价韦庄词时,常把他同温庭筠作比较。如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说:“词有高下之别,有轻重之别。飞卿下语镇纸,端已揭响入云,可谓极两者之能事。”王国维《人间词话》说:“‘画屏金鹧鸪’飞卿语也,其词品似之;‘弦上黄莺语’,端已语也,其词品亦似之。”这些评价大体说出温、韦词的不同风格。温庭筠《菩萨蛮》(玉楼明月长相忆)与韦庄此词内容相近,风格各异,两相比较,是很有意思的。
让更多人喜爱诗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