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苍、霜、方、长、央,阳部。)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
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
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坻。
(萋、湄、跻、坻,脂部。)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
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沚。(韩沚作洔。)
(采、已、涘、沚,之部。)
[译文]
天还未亮,秋风凄凉,大河岸边,望不到边的芦苇,一片苍黑。深秋的白露,已经凝结成寒霜了。我所思念的那个人啊,就在河水的那一方。逆流而上去寻找,道路艰险又漫长。顺流而下去寻找,仿佛就在水中央。
天已微明,秋风凄凉,大河岸边,望不到边的芦苇,一片凄青。未干的白露,还在苇叶之上。我所思念的那个人啊,就在河边水草相交的地方。逆流而上去寻找,道路艰险难上去。顺流而下去寻找,仿佛就在水中的小岛上。
天已大亮,秋风凄凉,大河岸边,望不到边的芦苇,泛出白光。深秋的白露,所剩无几了。我所思念的那个人啊,就在河水的水边上。逆流而上去寻找,道路艰险又曲折。顺流而下去寻找,仿佛就在水中的沙滩上。
[评介]
《毛序》说:“《蒹葭》,刺襄公也。未能用周礼,将无以固其国焉。”当然纯为附会,于诗中根本找不出根据来。至清时虽有魏源用所谓襄公不知求贤尚德来曲为《诗序》解说,但终属勉强。朱熹则干脆说:“然不知其何所指也。”(《诗集传》)虽未提出有关本诗的题旨,但总算涉及到了其朦胧迷离的特色。至清代姚际恒认为“此自是贤人隐居水滨,而人慕而思见之诗。”(《诗经通论》)方玉润则认为是“惜招隐难致也。”(《诗经原始》)实际上二人的中心皆在求贤说上。今人则多认为是爱情诗或怀人诗。
那么,这首诗中所热烈追求的人到底是谁呢?诗中只是提到所谓“伊人”,伊人者,就是“那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贤者呢,还是朋友呢?抑或是青年男子呢,还是年轻的姑娘呢?哪一种都可以说得通,但哪一种都未必叫得准。反正在中国古代诗歌史上,《诗经》开创了比兴,从比兴的观点来看,追求美人、恋人、朋友、贤人,其间本有相通之处。因此,我们不妨还是称这首诗中所追求的就是那个“伊人”吧!诗中就是诗人抒写对自己朝思暮想的“伊人”热烈而执著的追求和竭力寻找却可望而不可即的迷惘与痛苦的心情。
诗的开头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写起,是赋,而赋中又有兴。在一个深秋的季节里,在天将亮但未亮的时候,天濛濛,水茫茫,秋风嫋嫋,芦苇苍苍,白露已凝结成寒霜了。于是诗一开始就给全篇笼罩上了清冷、凄凉、缥缈、迷茫的气氛。诗人正是在这一典型环境中出现的。他也许早就来到这大河边上、芦苇丛中,他俳徊着,凝望着,焦灼着。他正在寻找他所日夜思念和衷心仰慕的人,在寻找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在水一方”,他肯定那个人的存在,也肯定那个地方存在;他决心去寻找那个人,也自信能找到那个人。他多么希望立即就见到那个人啦!但是通向那个人所在之处的道路何在呢?他不知所措了,他迷茫了:逆水去寻找吧,道路崎岖又远又长,他能来得及吗?顺水去寻找吧,那河水茫茫,又怎么能过得去呢?他仿佛看到那个人就在水中央,他似幻似真,如梦如痴,神魂缥缈了。姚际恒说:“重加‘溯洄’、‘溯游’两番模拟,所以写其深企愿见之状,于是于‘在’字上加一宛字,遂觉点睛欲飞。入神之笔。”(《诗经通论》)确实,这里把他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惆怅、迷惘的精神状态确切地传达出来了。诗中有景有情,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感情真挚,意境深远,而又表达得委婉尽致。
本诗采用了《诗经》常用的章法,重章迭唱。方玉润在此诗眉评中说:“三章只一意,特换韵耳。其实首章已成绝唱。”(《诗经原始》)说首章已成绝唱是对的,但说三章只一意,则恐未必完全正确。本诗三章,在反复咏唱过程中,稍加变化的词语,实际上也表现了诗人感情的逐步加深,如天未亮时的蒹葭是苍苍,显出苍黑之色,有不甚分明的样子;天刚亮后,凄凄,是清晨水露之下的萋青之色;太阳出来以后,露水已干之时,在阳光照耀之下,采采然泛出白色。用词的变化,表示时间的推移。同时,“白露为霜”、“未晞”、“未已”也表示着时间的变化和延长。这些时间的变化和推移,正说明诗人从天未亮来到河边,在苦苦地寻觅中,已经过黎明,又到太阳高照了。时间的积累和延长,正体现着感情的发展和加深。同样,从“在水一方”,到水草相交之处,再到水草交接之处的靠水一边,是地点越来越明确;从“水中央”,到水中小岛上,再到小岛的沙滩上,也是地点越来越具体;而这种种变化,也正是诗人感情的深化。因此,我们说,随着一唱三叹,诗意在一层一层加深,感染力也一步一步加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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