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蓄类·好在句外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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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蓄类·好在句外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词之好处,有在句中者,有在句之前后际者。陈去非…… 《临江仙》: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此因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故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倘谓现在如此,则呆甚矣。(刘熙载 《词概》)

【词例】

临 江 仙

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

陈与义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闲登小阁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解析】陈与义,字去非,号简斋,洛阳人。他是北宋末、南宋初期的著名诗人。有《无住词》 1卷,共18首。《四库全书提要》 称其词“吐言天拔,不作柳亸莺娇之态,亦无蔬荀之气,殆于首首可传,不能以篇帙之少而废之。”他的词,以“清婉奇丽、意在言外”著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这首广为传诵的 《临江仙》。

《宋史》 本传上说陈与义“天资卓伟,为八时已能作文,致名誉。流辈敛袵,莫敢与抗。”可知他在青少年时期已经成名。北宋徽宗政和三年 (1113)登甲科进士,授开德府教授,景迁太子博士。北宋末年金兵占领汴京,宋室南逃,他曾“避乱襄、汉,转湖、湘,逾岭峤”,颠沛流离,饱受离乱之苦。以后,他辗转回到南宋政府,任翰林学士,绍兴初年迁中书舍人,官至参知政事。此词即作于词人晚年在杭州的寓所。

词之上片,回忆北宋时期在洛阳与友侣的一次盛会。众多的俊彦英杰之士相聚在“午桥桥上”,举杯痛饮,纵论古今,吟诗作赋,畅叙友情,这是多么令人难忘的热闹场景啊。午桥,在洛阳城南十里,风景幽美,向为游赏胜地。唐代宰相裴度曾在此作别墅绿野堂,和白居易,刘禹锡论文说诗,把酒相欢。词人写自己曾和豪英宴饮“午桥”,固然是写实,但同时也在暗用典故,增添了欢乐气氛和儒雅情调。这不妨可以说是“好在句外”的一种表现。“长沟流月去无声”,描写午桥下河水在静静地流逝,映照在水中的月光也仿佛在随水流向远方。词人在首两句的场面描述后忽插入静谧幽美的环境描写,使画面顿现开阔辽远,对午桥酣饮起了“以静显动”的衬托作用,同时也暗示着时光在不断流逝,午桥之欢宴已到了深夜。“杏花”两句,笔锋又转写人物: 在枝柯扶疏、杏花飘香的月光下,“豪英”们兴致勃勃,毫无倦意,有的豪兴大发,操起了玉笛,高亢激越的笛声飘向夜空的四面八方。这样的嬉闹玩耍竟持续到了天明!

总的看,上片刻画了一个风景秀美幽丽、气氛热闹欢乐的生活场面,足使人心驰神往。然而,这样美好的生活情景毕竟是发生在 “二十余年”前的旧事,词人是带着不胜唏嘘的沧桑之感去回忆这一段往事的。所以,尽管从表面看,“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是“爽语”(豪爽之语,沈际飞、王世贞评语),但如结合词人的创作心态分析,这两句“爽语”里正隐含着作者无限的怅惘、伤感。刘熙载说,“此二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所谓好在句外者也”,说明他能从全篇的角度来分析局部,从作品的艺术表象来看作者的心灵世界。由于这两句具有自然流丽、语爽情悲、“好在句外”的特点,已成为人们公认的警句。

在下片,词人由回忆往事移写今日情怀。“二十余年如一梦”,既补出上片所言乃 “二十余年”前的往事,与此词首句相呼应,又强烈地流露出作者现今 “夜登小阁”时的不胜悲慨。人生如梦,本是古人挂在嘴边的套话。其基本涵义,是感叹人生短促。陈与义在这里所说,着眼点却是在往事犹历历在目,而尘世已迭起变故。下句 “此身虽在堪惊”,进一步申足上意,颇有 “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的况味。接着的“闲登小阁看新晴”,回应词题,情绪由激烈趋向于平缓,但并非毫无寓意。一个“闲”字,似乎透露了词人无所用心、悠闲自适的心情,其实不然,它恰恰反映了词人对于报国无门、恢复无望的百无聊赖的苦闷心情,真所谓是用淡语写悲哀。“看新晴”,表面是说观看雨后初晴的自然景象,其实还蕴含着词人对于上下片内容暗相勾连、互为对照的艺术匠心。二十余年前,在晴月映照下,与众“豪英”畅饮于洛阳午桥; 二十余年后的今天,同样晴月映照,却是友侣星散、午桥莫睹了。词人的几多感慨,几多悲怆,尽在不言之中。因此,这一句同样是“好在句外”。煞柏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将个人的遭际、变迁一笔宕开,展想整个人类社会始终处于动态变化的过程中,古往今来,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之类的大事发生过多少?英雄失路、红颜凋殒的事儿又发生过多少?这一切,都已被时间的波涛席卷而去,只有在渔夫的半夜歌唱里,才被重新提起。很明显,这个结尾,表达了词人因个人所经历的沧桑巨变而滋萌的人生空幻之感,情绪基调是低沉、消极的。但是,对于经历过铜驼荆棘的封建时代的士大夫知识分子来说,产生这种悲抑情调本是历史的必然,对此不必苛责。从艺术表达效果看,这两句形象性强,涵盖面广,余音袅袅,不绝如缕,极易诱发读者的广阔联想和无穷感慨,恰可以说是“好在句外”。

好在句外,就是要求作品能有多重意蕴,能由此见彼,以显寓隐,以实写虚,从有限见无限。老子提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庄子提倡“天地有大美而不言”,钟嵘强调好诗要“使味之者无极,闻心者动心”,司空图则有“不着一字,尽得风流”之说,都是要求文学作品应讲究含蓄蕴藉。好在句外,实际上就是含蓄的一种表现。在唐诗里,也不乏“好在句外”的佳作。如杜甫的 《赠花卿》: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初读此诗后两句,觉得杜甫是在赞扬花卿府中之歌舞精美妙绝,无与伦比; 细味则可明瞭诗人是在暗讽花卿的荒淫奢侈。由于宋词多委婉沉挚之作,所以“好在句外”也不妨说是宋词的一个基本艺术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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