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侯白
鄠县有人将钱绢向市,市人觉其精神愚钝,又见颏颐稍长,乃语云:“何因偷我驴鞍桥去,将作下颔?”欲送官府,此人乃悉以钱绢求充驴鞍桥之直,空手还家。其妻问之,具以此报。妻语云:“何物鞍桥,堪作下颔?纵送官府,分疏自应得脱,何须浪与他钱绢?”乃报其妻云:“痴物,傥逢不解事官府,遣拆下颔检看,我一个下颔,岂只值若许钱绢?”
——《启颜录》
〔注释〕 鄠(hù):县名,即今陕西省户县。 将:拿。 绢:唐代绢帛也作为货币流通。 颏(kē)颐:指脸的下半部。 颔(hàn):下巴颏。 直:同值。 何物:什么样的。 分疏:据理分析辩解。 浪与:白白地给与。 傥:通“倘”。
侯宝林的相声《改行》有个包袱说皇帝驾崩的国丧期间严禁披红挂彩:“天下不准见红的”,胡萝卜、红辣椒都不准卖。更奇特的是患酒糟鼻子赤红脸的人上街,也被看街兵打了嘴巴,并命令说:如果要出门上街先把脸染蓝了。这种极度夸张、近于荒诞的作法,却十分合于情理,它生动说明了专制制度的专横和非理性。无独有偶,这篇笑话为了突出官吏的昏愦采取了比《改行》更要荒诞的写法。
鄠县“市人”,这个近于《水浒传》中没毛大虫牛二的形象,是街头的流氓、地痞,他们整天彳亍于街市搜寻着可以欺骗、敲诈的对象。他看到鄠人“精神愚钝”,手中又有“钱绢”,于是便把鄠人的稍长而突出的下巴,认作他丢失的驴鞍,指责说:“何因偷我驴鞍桥去,将作下颔?”这已经十分奇特了。
而且恶人先告状,“市人”主动要拉鄠人到衙门去打官司。这是二奇。而鄠人竟不予置辩,把钱绢完全交给“市人”以“求充驴鞍桥之直,空手还家”。这是三奇。作为笑话,故事到此本已结束,更妙的是鄠人回到家里与妻子的一场争辩。妻子责备他,指出“纵送官府,分疏自应得脱”。这种指责是合乎逻辑的,如果这种指责成立的话,那末前面所说的“三奇”,就将变成荒谬。这篇故事就成为正确认识对荒谬认识的驳斥。因此前述之“奇”,也就构不成幽默了,而只成为一对“痴人”的对话。这个驳斥所起的作用只是把上面情节发展阻遏住,给人以矛盾已经解决的假象,但实际上这个阻遏只起了蓄积文势的作用。鄠人对其妻反唇相讥:“痴物,傥逢不解事官府,遣拆下颔检看,我一个下颔,岂只值若许钱绢?”看来这位“精神愚钝”的人更清醒些,他对官府的认识和估计是符合封建专制制度本质的。因此看来荒诞的情节,却是寓庄于谐,揭露了封建社会中官吏昏愦和人民生命财产毫无保证的事实。
这个笑话流传很广,明代冯梦龙在《笑府·长面》把它简化为:“有失去马鞍者,见一人面长而凹,认以为鞍也,执之,其人曰:‘此吾面也。’争辩不已,将往听断于官。有行人问知其故,谓长面人曰:‘劝兄赔他些价罢,若经官定是断给。’”这个笑话中虽然点出了“若经官定是断给”的道理,但在行文中少了许多曲折,而且缺少《启颜录》中的反复渲染和蓄势,也没有必要的停顿,因此最后包袱亮开的时候,其效果也不如《鄠人》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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