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大赢若绌。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注释〕 大成:最完美的东西。 弊:帛书甲乙本均作“敝”。“弊”、“敝”通,有破败、衰竭、衰败的意思。 冲:虚、空。 屈:曲。 讷:《说文》:“讷,言难也”,即不善说话。 大赢若绌:王弼本无,帛书乙本作“大赢如绌”。“如”为“若”。今据帛书乙本补上。赢:《说文》:“赢,贾有余利也。”绌:读为黜。《广雅·释诂》:“黜,减也。”赢为得利、获利,绌为减损、亏本。 躁:《说文》作“趮”,急走叫“趮”。天冷时,跑跑跳跳可以不冷,与下文‘静胜热’对照。”(任继愈《老子新译》) 清静:指无欲无为。正:《尔雅·释诂》:“正,长也”,通“贞”、“政”,引申为政治上的首长、首领。
〔鉴赏〕 本章老子承《四十一章》之后,继续讲述相成相反的辩证观点。老子指出有些事物实质上是“大成”、“大盈”、“大直”、“大巧”、“大辩”、“大赢”,但表现出的现象却又是“缺”、“冲”、“屈”、“拙”、“讷”、“绌”;表现现象与实质内容完全相反。最后老子指出“阳之躁胜阴之寒,阴之静胜阳之热”,认为此也是相成相反。要使天下正,唯有行“清静”。
具体来说,通常人们总以“成”为“成”,以“盈”为“盈”;还通常认为如“缺”则不成,如“冲”则不盈。然而老子却“反者‘道’之动”,将此统一起来,形成这些相反却相成的命题:“大成若缺”,“大盈若冲”……这样,使这些命题具有了深刻的辩证思想。这即如任继愈《老子新译》说的:“老子认为有些事物表面看来是一种情况,实质上却又是一种情况。表面情况和实际情况有时完全相反。”
由此,可以引出两个相关的辩证内容:
第一,由于老子揭示出事物的“表面情况与实际情况有时完全相反”,说明老子已接触到事物的本质与现象(假象)的关系,事物的本质有时以假象曲折反映出来,如实质是“大成”,却以“若缺”的现象(假象)表现出来。诸如“大盈若冲”、“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均为如此。由此引申到通常说的“大智若愚”也是如此;再由此引申到人的问题,也有这种“表面情况与实际情况完全相反”的状况,如诸葛亮在《知人性》中讲到:“人之性,美恶既殊,情貌不一,有温良而为诈者,有外恭而内自欺者,有外勇而内怯者,有尽力而不忠者”;也如《刘子·心隐》中讲的:“有心刚而色柔,容强而质弱,貌愿而行慢,性懁而事缓”,还有“藏情隐行”的“喜不必爱,怒不必憎,笑不必乐,泣不必哀”的。诸如这些还被刘劭在《人物志》中列举出一系列人的似是而非的“七似”。这样就给人带来知人识人上的困难。好在由于老子揭示出这些事物表面情况与事物实质情况相反的道理,并贡献出这一系列像“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直若屈”的辩证命题,这样就给人提供了一种认识人的方法,那就是:其人“若愚”,但无其他特别的愚状憨态,那么其人说不定是个“大智者”;其人“似忠”,却要防止他是个“大奸者”;其人“似信”,却要防止他是个“大骗子”;其人“色柔”,说不定是个“心刚者”;其人“外勇”,说不定是个“内怯者”;其人“温良谦恭”,说不定是个“力诈作奸者”……诸如此类,人在认识人时作多方长期的考察思虑,那么对人的认识也就会八九不离十,即使王莽谦恭下士,也能识他个真伪,不致造成以后的结局。
第二,由于老子将完全相反(对立)的东西(如冲与盈)统一起来,说明老子能善于运用矛盾对立原则,注意设置对立面,这样在老子看来能做到“其用不弊”、“其用不穷”,这照徐大椿说来:“凡事相反则能相制。如人躁甚则虽寒亦不觉,而足以胜寒;心静则虽热亦不觉,而足以胜热。”(引自奚侗《老子集解》)由此推到人事社会,“则天下纷纷纭纭,若我用智术以相逐,则愈乱而不可理矣;惟以清静处之则无为而自化,亦如静之胜热矣”(同上)。所以老子会说到:“清静为天下正。”
再由此推向上述各个相反相成的命题,既然“静胜热”,所以这缺也必定胜成,冲也必定胜盈,屈也必定胜直,拙讷也必定胜巧辩,这恐怕就是《老子》本章的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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