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
辛弃疾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头忽见。
辛弃疾的词作中,有“大声鞺鎝”、雄壮奔放的豪放词,也有“秾纤绵密”“不在小晏、秦郎之下”(刘克庄《辛稼轩集序》)的婉约词。辛词用典很多,但也有纯用口语,或化用巧妙,清新明朗的白话词。这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正是这种信口唱来天生好词句的作品。比之绘画,这是一幅素描,不设重彩,淡墨渲染而意趣生动;比之音乐,这是一首轻松的小夜曲,没有辉煌的华采乐章,却动人心弦,余音缭绕。仔细体味这首词,使人恍入其境,清风徐来,稻香阵阵,神游其间,流连忘返。
词写的是夏夜景色。这是作者落职闲居江西上饶时的作品。作者虽处逆境却并不消沉,字里行间洋溢着对农村生活的爱。
夏夜不比冬夜,冬夜冷漠寂静,而夏夜是生动的,有声有色有味,有热量,也有清风,有潜伏,也有生长,有暗也有明,有静也有动。
词写的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了生机的夏夜。
词的开头,作者抓住夏夜农村最有特征的景物:“清风”、“明月”、“惊鹊”、“鸣蝉”,运用以动衬静的手法,写出了富有生气的夏夜的静谧。月色如此皎洁,连倦息在枝头的乌鹊惊醒过来,也在枝头不安地跳动着。曹操的《短歌行》曾经描写过类似的意境:“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苏东坡也写过:“月明惊鹊未安枝”(《次韵蒋颖叔》)的诗句。周邦彦《蝶恋花》词写道:“月皎惊乌栖不定。”情景十分相类。可见,作者写的是眼前景,却融铸了前人的名句,而虽用名句,又十分贴切,似乎天生为这眼前景物准备的。这一句以“惊鹊”突出“明月”,下面一句又以“鸣蝉”来写“清风”,清风拂动了树梢,惊醒了蝉的清梦,蝉儿遂鸣叫起来。当然,它不会象白天一样嘶叫,而只是断续有无一两声,而这一两声过后,夏夜又显得更加安静。这两句写鹊惊、蝉鸣,都是为了衬托月明风清的夏夜的静谧,用的是“鸟鸣山更幽”的方法。
夏夜在乡林行走,感受器官的活动不同于白天,视觉不再那么清晰,而嗅觉和听觉的反应却特别灵敏。所以三、四两句写“蛙声一片”,“稻花香”,从听觉和嗅觉两方面补充了夏夜的特色。清风送来阵阵稻花香和蛙鸣声,作者十分喜悦,不仅是美好的自然景色使他陶醉,更主要的是他从蛙鸣声中听到了丰收的喜讯。这里“说丰年”的主语是谁呢?有的人认为是农民的对话,有的人认为是作者的自语,我们认为,还是让蛙来做主角为好。因为这首词主要是写自然景色,古人又有蛙鸣为丰收预兆的说法,作者的喜说之情通过拟人化的手法来表达,也更有情趣。
上片写了作者见到的明月、惊鹊,听到的蝉鸣、蛙声,感受到的徐徐清风,嗅到的稻花香,想到的丰收年,整体上构成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幽美境界。
下片写夜行遇雨。
雨前蛙叫最凶,所以上片“蛙鸣一片”已暗伏下片的遇雨之事,结构上有启下的作用。这雨是南方夏天常见的“云头雨”,来得迅速也去得快。你看,云遮月移,天色渐暗,残留的几颗星星也似乎越来越远,躲至天外;而星星还未完全隐退,稀稀疏疏的几点急雨就打下来了“七八个”、“两三点”刻画南方夏夜的星和雨,不仅准确生动,而且有一种轻快、活泼感。它不是绵绵春雨,也不是凄苦的秋雨,而是沁人心脾的几点急雨。这两句化用五代卢延让的《松门寺》诗:“两三条电欲为雨,七八个星犹在天。”也十分自然现成。雨点虽然稀稀落落,但可能再下一阵,于是作者急着要寻个避雨的地方,而正当他急于寻找时,从前熟识的茅店突然出现在眼前,作者的惊喜之情不禁溢于言表。词的结尾两句写的就是发现茅店的过程,运用了倒装的句法。按照正常句法,应该是“路转,忽见溪桥社林边旧时茅店”,现在运用倒装句法,将“忽见”(见即“现”)放在最后,好处在于表现了那种由盼望、猜测到果然发现的过程。作者遇雨,想到在这附近曾有个熟悉的茅店,但因为是夜里,又不能肯定是否就在这里,只记得这茅店设在土地庙旁的树林边,而且这个店是否还存在也不能肯定。正这么想着、盼望着,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茅店突然露了出来,犹如老朋友邂逅相见,“忽见”将惊喜之情推至高潮。
这首词用平常语写平常景、平常事,生动活泼,清新明朗,所谓到口即消,又耐人寻味。上片结句写蛙鸣报丰年,有一种幽默感,下片结尾写突然发现旧时茅店,有一种惊喜感,整体笔调轻松。总的来说,这首词逼真地摹写了一幅充满农村生活气息和愉悦情调的夏夜素描,具有较高的审美价值,在数量不多的农村词中就显得更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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