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拉·鲍威尔
每逢探监日,我便恶心。我希望媚黛待在家里,但知道她将会一如往昔,按时前来,而后隔着纱屏,勇敢地摆出笑容,唱着那句老调:“亲爱的,他们待你还好?”
哎,这是监狱,她以为他们会怎样待我?像白金汉宫的贵宾吗?我落得今天这个下场,都怪她不好。自然,我自己的一时糊涂,也不能说与此无关,不过,追根究底,真正负责的,还是她。
她每次探监,总是坐在那里,装模作样的。她一生也是那样。我初遇她时,她才初入社会,便在报纸上引起过一番骚动。几年后,她以一个富家女的身份,不顾家庭的反对,选择了爱情,嫁给一个不名一文的马球员——因而风头十足。
如今,在她丈夫倒霉,受诽谤和入狱的当儿,她又装作一个敢于面对现实的妻子,故意显示她的坚贞。
她的亲朋无不说我是为了她的财富才娶她的。其实,我没有这种想法。
婚后第二年,她的表妹嘉娣在我家小住。嘉娣长得也实在不错,而且较媚黛热情。她在短短的六个星期中,和我处得非常融洽。媚黛从未起过疑心。在她心目中,以为我已有一个年轻富有和美丽可爱的妻子,只有糊涂虫方会另怀野心。好!偏偏我就是糊涂虫。
嘉娣表妹像霞光一闪,照耀了我阴暗的生命的一角。她离去后,我又回到活受罪的日子中——每周和她那些高不可攀的家人共餐一次;又无休止地参加那些高不可攀的朋友们的宴会,他(她)们全家把我当作敌谍看待。
有一天下午,我和罗登玩完手球,从球场出来,撞在一个彪形大汉身上。“韩米顿先生,我想和你谈谈。”他低声说,同时将一张肮脏的名片塞到我手里。
我与他素不相识,想不起有什么可谈的。我望望名片,上面写着:职业摄影师比得士。地址是市郊一个很窝囊的地区。比得士不断地左右顾盼,唯恐随时会有人对他偷袭似的。“此地不便说话,回头和我联络,约定个会面的地方。”
我不想拍照,所以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他可没有忘记我。第三天晚上,他打电话来了。“你没有和我联络,”他语气中略带责备口吻。“我这里有一张照片,韩先生,你一定会发生兴趣的。”
“什么照片?”
“我不是在电话里谈生意的,一小时后到45街的胡克酒吧会面好了。”
我开始忐忑不安,悄悄地拨个电话给一个报馆的朋友。“你听到过一个名叫比得士的摄影师吗?”
“缩骨比得士吗?你在哪里碰上这种人的?他常在一些下等夜总会里混饭食,警方认为他是靠勒索人过活的人。”
我觉得衣领忽地缩紧起来:“警察为何那样想?”
“噢,他们有他们的理由,但他们还没有抓着他的把柄。举个例子来说,他在夜总会里拣上些不愿意让床头人知道夜生活情形的冤大头偷拍些他(她)们不愿公开的照片,拿来向她(他)兜售。老友,你出了麻烦吗?”
“不,不是我,”我有气无力地说。“是一个朋友。”
那张照片是比得士在夜总会停车场中偷拍的,我认得我的车子,我没有吻嘉娣。嘉娣倒亲了我一下,她的热情当时令我飘飘若仙,如今想来,还有点热辣辣的。
“你要多少代价?”
比得士呷了一大口啤酒,然后现出他两天前的那种鬼鬼祟祟的态度,咧嘴而笑。“底片的价钱是一万元。”
我打了个寒噤:“我还以为你是做小生意的呢。”
“那要看和谁打交道了,我是望风帆的。”他仍然笑容满面,“别想告诉我这张照片没有什么。尊夫人看了,她会怎么想?”
“很可惜,就算你将蒙娜丽莎卖给我,我也没有一万元给你。别看我一副财神相,其实我是个穷光蛋。”
“随你喜欢,我把照片拿给尊夫人,也不难,”比得士提醒我,“你休想杀我的价钱,你的车子有游艇那么长,你的朋友是罗登之类的银行家,还装什么穷!”
“说罗登是我的朋友,倒不如说是我太太的朋友,我太太才有钱。我父亲多年前就已破产,他留给我的是一屁股的烂债。”我很不愿意将我的家世告诉比得士,但我此时实在无计可施。“我连身上这套行头,都是媚黛付的钱,但她每给我一个子儿,便追问清楚我是怎样花的。我若向她要这么大的一笔钱,又不能找个好借口,那是休想。”
比得士咧嘴一笑。“好吧,这有点出我意外,我还以为你和尊夫人一样阔气。这样吧,五千好了——一个子儿不能少。明晚付款,否则,我便和尊夫人打交道了。”
第二天早晨,我将银行的存款悉数提出,才三千多元。比得士肯不肯先行收下,很难说。罗登是我唯一可以求援的人,于是我向他借了两千元,并求他千万保密。
我循着名片上的地址来到一幢龌龊的公寓。门上贴着一张同样肮脏的名片。这家伙显然是个吝啬鬼。我去敲门,无人答应。走廊的另一端出来一位染红发的女人。“比得士日夜外勤,在家的时间很少。”她嫣然一笑,“你可以到我这里来等他,我的咖啡是有名的。”
比得士回到了公寓。他的房间至少有一个月未曾打扫。一张破旧的沙发,旁边一张桌子,上面堆着一叠邮寄照片用的棕色信封。他从中捡出一封,丢过来给我。我将信封打开,检查一下,里面是那张底片和一张十英寸的照片。于是,我将钞票交给他,他又笑了。“你很喜欢你的工作,是不是?”我说。“遇到像阁下这种人的时候,是的,”他越来越开心,“欢迎下次惠顾。”他似乎言外有意。
第二天,媚黛从街上购物归来,无意中将钱袋掉在地上,口红和钥匙等物散落满地——还有那脏兮兮的名片,上面印着“比得士”三个字。“这张名片你从哪里得来的。”我问她。
“一个男人递给我的。他说要和我谈谈,但我没理他,看他那副德性,我才懒得和他打交道。”
我顿时恍然大悟,比得士将那张照片多印一张“副本”或底片,拿了我的钱,便转过头来动媚黛的脑筋。
我再回到他的公寓时,他一见我便露惊讶之色,但仍强自镇定。等我将手枪掏出来时,他才开始紧张起来。
“想将你的钱拿回去吗?”
“别耍把戏了,比得士先生。”
“另外那张照片,你是说尊夫人告诉了你?哟,我真想不到。”
“快拿来——那张照片和底片,别再奸笑了!”
他将一个信封丢过来。我俯身去捡时,他一跃而起,用他的双臂紧紧将我钳住。“居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快将枪丢掉!”
他强壮如牛,我双臂无法施展,肋骨剧痛,我一挣扎,便撞到沙发里,我们一起跌倒,手枪砰然一响。他当场死了,我将信封拾起,狂奔而出,在走廊中和那位红发女郎撞了个满怀。后来在警察面前指证我的便是她。媚黛以高价延聘的一大群名律师也无法从牢中将我解救出去……
媚黛隔着纱屏笑道:“他们待你可好?”
“好极了。”往事在脑海中再度降升,我又想起当我打开那第二只信封,看到那张照片的感觉。照片上的一对男女竟然不是嘉娣和我——却是媚黛和罗登。
“你可以宽恕我吗,亲爱的?”她恳求着,她的眼睛湿润了。“当我知道你冒着生命危险,全是为了使我不受那卑劣的家伙的勒索,结果落得这个下场时,我是多么难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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