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庙神

作者： 傅平 【本书体例】

会稽赵文韶，为东宫扶侍，坐清溪中桥，与尚书王叔卿家隔一巷，相去二百步许。

秋夜嘉月，怅然思归，倚门唱《西乌夜飞》，其声甚哀怨。忽有青衣婢，年十五六，前曰：“王家娘子白扶侍，闻君歌声，有门人逐月游戏，遣相闻耳。”时未息，文韶不之疑，委曲答之，亟邀相过。

须臾女到，年十八九，行步容色可怜，犹将两婢自随。问家在何处。举手指王尚书宅曰：“是。闻君歌声，故来相诣，岂能为一曲耶?”文韶即为歌《草生磐石》。音韵清畅，又深会女心。乃曰：“但令有瓶，何患不得水?”顾谓婢子：“还取箜篌，(kōnghóu空侯)，为扶侍鼓之。”须臾至，女为酌两三弹，泠泠更增楚绝。乃令婢子歌《繁霜》，自解裙带，系箜篌腰，叩之以倚歌。歌曰：

“日暮风吹，叶落依枝，丹心寸意，忧君未知。

歌繁霜，侵晓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

歌阕，夜已久，遂相伫燕寝，竟四更别去。脱金簪以赠文韶。文韶亦答以银碗、白琉璃匕各一枚。

既明，文韶出，偶至清溪庙歇，神坐上见碗甚疑，而悉委之屏风后，则琉璃匕在焉。箜篌带缚如故。祠庙中惟女姑神象，青衣婢立在前，细视之，皆夜所见者。于是遂绝。当宋元嘉五年也。

(选自《续齐谐记》)

会稽的赵文韶，是东宫太子的“扶侍”。他住在清溪中桥，与尚书王叔卿的家，仅隔一条小巷，距离不过二百步。

秋天的一个夜晚，明月当空，孤寂一人，产生思念家乡的情绪，站立门旁，唱起了《西乌夜飞》，歌声十分哀怨。这时一位穿绿色衣服的婢女，年龄约十五六岁，走近前说：“王家的娘子让告诉您，听到了您的歌声。我们想来作逐月的游戏，派我来给你说。此时，人们不曾休息，文韶对她并不怀疑，委婉地回答了她，邀请他们过来相见。

不一会儿时间，女郎来了，年龄十八九岁，行态和姿色都十分美丽动人，还有两个婢女做随从。文韶问她家住何处，女郎用手指着王尚书的房子说：“在那。听到你的歌声，所以来相见，能不能再唱一曲?”文韶又唱《草生磐石》一曲。歌声流畅，音韵清丽，深得女郎的欢心和赞同。就说：“但令有瓶，还怕不得水?”回头对婢子说：“回去拿箜篌，为赵扶侍弹一曲。”一会功夫，回来了。女郎先试弹两三下，定好音。清越的琴声更增添凄楚的情绪。她让婢女唱《繁霜》之歌，自己解开裙带，系箜篌于腰部，坐下来弹着箜篌伴奏，和着婢女的歌声。歌词唱道：“日暮风儿吹，叶落依恋枝。妾心赤诚意，只愁君未知。歌唱《繁霜》曲，繁霜侵晓幕，何意空相守，坐待繁霜落?”歌声结束，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两心相爱，相伴而眠。到了四更天，女郎临走时，取下金簪赠给赵文韶。文韶也把银碗、白琉璃匙各一把回赠给女郎。

天亮了，赵文韶到屋外散步偶然来到清溪庙，刚坐下休息，抬头看见神像座上那只银碗，十分奇怪，就到处查看。在屏风后边，白琉璃匙也在。箜篌还象那天晚上一样系着裙带。祠庙中只有女姑神的像，穿绿色衣服的婢女立在像前，仔细辨认，都是夜晚所见的女子。于是，他们断绝了来往。当时是宋元嘉五年。

《清溪庙神》是一则人神相爱的小说。故事优美、情节动人。

人神相爱，是历代笔记小说常见的题材，描写天上的男神，爱着人间的女子较少，往往是美貌的女神，不甘寂寞，下凡人间，热爱着人间的男子汉。《清溪庙神》是这一类小说。

从小说艺术上考察，这篇作品具有叙事曲折委婉，富有人的情趣。

先说它叙事委婉。故事的开头、写赵文韶为排解思念家乡之情，唱了一支思乡歌。由歌声引来了听歌人，女神由爱他的歌，到爱他的人。二人情投意合，用歌曲表达相互爱慕之心。第二天，才揭明女子原来是神女。情节步步展开，每一发展与变化，又是事物发展的必然，使故事更为完整。比起魏晋志怪小说简单的故事，平直的叙事，大大前进了一步。

作者描写的神，富有人的情趣，富有人性之美。作者表现女神大胆、泼辣追求爱情的方法，是对歌传情。象《西厢记》，如《刘三姐》，往往一两支歌，一两支曲，男女双方的倾慕之心，就紧紧地贴在一起了。当赵文韶唱着《草生磐石》，因歌词中有用瓶水比喻两情不得谐合的暗示，女神会心地说：“但令有瓶，何患不得水?”明白地表露了她对文韶的爱。而且，爱得大胆、毫无忸怩之态。《繁霜》之歌，绘声绘形，颇有情致。从表面上看，是写唱歌、对歌，实际上在写人。写女神的情思、女神的理想、女神的愿望。这愿望，表达的是社会的人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幸福爱情的强烈愿望。

值得注意的是，作者有意识地运用对话塑造人物性格，这在当时的笔记小说中，也是少见的。它的对话，语言简练，有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之感。如文韶与女神初次相见，问住址，女神“举手指王尚书宅曰：‘是。’”一个“是”字，说明为王尚书家的人，不必怀疑。至于她的来因，也是聊聊数字：“闻君歌声，故来相谐，岂能为一曲耶?”女神对文韶的爱慕之心，已露于言表，又自然地引出：对歌”的情节，展示了人物的性格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