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沃尧
吴沃尧(1866—1910),原字茧人,后改趼人,广东南海佛山镇人,近代著名谴责小说家。出身于没落官僚家庭,曾远游日本。戊戌政变后,应约给梁启超在日本创办的《新小说》写稿,先后发表《痛史》、《九命奇冤》、《电术奇谈》。回国后,曾主办多家小报,1905年赴汉口,任美国人所办《楚报》中文版编辑,反美华工禁约运动兴起时,吴沃尧激于爱国义愤主动辞职回到上海。1906年创办《月月小说》杂志并任主编,发表《劫余灰》、《发财秘诀》、《上海游骖录》。1909年再步怪现状后尘,写了《近十年之怪现状》(《最近社会龌龊史》),晚年致力于教育事业,1910年病逝于上海。吴沃尧著作甚多,写有小说三十多部,较有影响的作品有长篇小说《痛史》、《恨海》、《九命奇冤》、《新石头记》、《劫余灰》等,以《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最为著名。
《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通过九死一生在二十年中耳闻目睹的无数怪现状,描绘了官场官僚、洋场才子、三教九流等各色人物的各种丑态。
我是好好的一个人,生平未遭过什么大风波,大险阻,为什么会将自己好好的姓名来隐了,叫什么九死一生呢?只因我来到世上的二十年中,所遇见的只有三种东西:第一是蛇虫鼠蚁,第二是豺狼虎豹,第三是魑魅魍魉。二十年来,我在它们中生存下去,居然未被三种东西所蚀、所啖、所攫,难道这还不算九死一生么?
记得我十五岁那年,父亲从杭州连发四封急信,说是身患重病,叫我到杭州去。母亲找到父亲的知己朋友尤云岫陪我一起,坐了三日航船才到杭州,而父亲竟然在我到达的一小时前咽了气。父亲大殓之后,我在伯父和父亲旧好的帮助下,盘了一个店铺,账上还有数目可观的银洋、黄金。我托云岫先给母亲捎回一百三十二元银洋,剩余的五千银子由伯父替母亲存到钱庄里生息。
半年之后我才知道,托云岫捎的钱竟被他昧下。后因家里生计遇到困难,母亲叫我到南京我伯父那里支取利钱。到了南京,伯父公馆的人说他下乡办案去了,几天后才能回来,伯母又不肯见我。吴继之见我境况这么窘,便让我做了他的书启。
在最初当书启的一段日子里,我见到、听到了许多我以前不曾见到、听到的事情:一个乡下人靠娼妓当上道台;年轻的候补道为升官让自己的妻子出卖色相巴结臬台;候补县太爷因撤职便去做贼;珠宝店的东家诈骗伙计一万九千两银子;吴继之的邻居、落魄官员苟才为求高升整天摆架子。
一天,一个四十多岁姓陈的女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穿着重孝求见继之。原来,她的丈夫是个榜下的候补知县,因为没有升迁路子,整整七年没有差事,最后终因穷困和官海无出头之日自缢身亡,如今无钱安葬丈夫便四处求助。继之送给她一百两银子,并答应帮她的忙。
家乡突来电报,称母病危。我急急忙忙赶回故里。原来母亲安好,是族中长辈为修宗族祠堂摊派银两而把我骗回去的。我看到家族现状险恶,凭机智安抚了族中长辈,变卖了田产、房产,与母亲、婶婶和新寡的堂姐到南京定居。行程中,我遇到远亲王伯述。他曾官至山西大同府,在任时精明强干,关心民间疾苦,只因眼睛近视,在微服私访时,遇到了因一时高兴也微服私访的抚台。他未认出抚台,在议论抚台的政绩时口无遮拦地指斥抚台的弊政,因此,得罪了对方,被撤职查办。
我们到了南京,继之已为我们在他家邻近租好了房子。多师爷说的做贼的当了臬台的事引起了我的兴趣:这个臬台本是一个飞檐走壁的贼。一天,一个算命先生告诉他:“你虽然是个贼,可也还是福星高照,你若走了仕路,可以做到督、抚、藩的位置。”他听了那先生的话,就用偷来的钱捐了一个知县,后来居然做了安徽臬台。
几个月后,继之为了将来在官场上有一个退路,在上海开了一家商号,投入了二万银子,其中还有我二千股本。他让我去上海一趟,给他买一样向上峰送礼的东西,同时去对对账。我辞别家人,次日便坐船去了上海,商号里管事的德泉把我安顿下来。一连几天办事、对账,感觉时间过得很快。
继之来信,叫我和德泉到苏州再开一个商号,以便两头接货。不知不觉过了一年。继之得了一个新差事,要在科考之前到科场里面等待阅卷。因为阅卷量大,让我去给他帮忙。
科考时我看见一只鸽子站在檐上。就把鸽子打下来,拾起一看,鸽子尾巴上竟缚着一张纸,拆开急阅,却是一张印刷出来已经用了印的科考题目纸。我送给继之,他大吃一惊,说是有人在作弊。为防嫌疑,他吩咐手下人急忙把鸽子埋掉,把题目纸烧了。他说,历年科考作弊的都千奇百怪,传递文章的,换卷的,偷题目的……层出不穷。
初十以后,就有卷子送了进来。我和继之从中批出了一些好卷,两位主考官都赞继之好法眼。不久,继之因拒绝新藩台仆人的高额索贿而得罪了上峰,被撤职。经商议,我们两家都一起搬到了上海。
继之的商号生意越来越兴旺,我替他在各处稽查,一晃几年又过去了。在南京,我遇到了苟才。在与朋友相聚时,我多次听到人们说起他逼寡儿媳再嫁等事;他的大儿媳妇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到了苟家才三天,便被苟太太“小蹄子、小妖精”的骂得噤声连连。苟才被参撤职,为了再度复职,苟才便想出了让儿媳给制台做姨太太以换取制台欢心的卑鄙主意,这样,苟才不出十天,就得到了苏州抚台的职务。到任没几天便以“行止龌龊,无耻之尤”八字考语被参掉职务,接着不久,他就被小儿子毒死了。
又过了几年,有一天,我接到继蔡侣笙当账房的好友文述农的信,说我在山东沂水县任巡检的叔父和婶母过世,遗下两个幼子,让我早做安排。
行途中,我听到了晴天霹雳:我们的商号垮了。原来,继之的母亲病逝后,他急回故里奔丧,此时,我又在山东途中,汉口店铺管事的以为我们的买卖遇到了麻烦,便盗取五万多银两逃走了,结果引起京、津、苏、杭恐慌性关门停业。我们的一些买主、卖主均开始讼告我。
这时,我又接到了伯父在宜昌病故的消息,顾不了别的了,赶紧去安葬。述农还让我回家商议对策。我自从出门应世以来,一切奇奇怪怪的事都记了笔记,今日回家乡去,不知何日再出来,不如把它留给述农。于是我便带了两个小兄弟,坐轮船回家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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