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季情缘》吴景军散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倘若有缘,来世还能相见。这话我信。

这天早上我与往常一样,散散步后,便来到金融街桂林米粉店吃早餐。紧挨米粉店的是一家小笼包排档,再往右拐,是一家幼儿园。幼儿园今天开学,家长们争先恐后地带着孩子来报名,所以,米粉店、小笼包排档到处挤满了人。

朝阳斜照,升腾的热气中人头攒动。一男子牵个小女孩在买包子,这孩子转过身来看我几秒钟,面带惊喜地喊:“爷爷!爷爷!”,我笑着回应:“小朋友好!”心想人家这孩子多礼貌呵。正想转身,这孩子跑过来拉着我的衣袖说:“爷爷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妞妞呵!”“哪个妞妞?”我蹲下身问她。由于着急,她小脸通红,睁一双水汪汪大眼,似乎有很多话,但一下子又不知如何讲明白,只是反复地说:“我是你家的妞妞,我是妞妞!”“你是妞妞?是那走失的妞妞?”我惊讶了。

我家妞妞是四年多前走失的小泰迪,眼前这小孩说她是妞妞,我能不惊讶?这一刻,孩子的爸爸也惊呆了。他说这孩子学会讲话就说要找她爷爷,在家里,她爷爷抱她,她说不是这个爷爷。后来她陆续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一些似乎很遥远的事,慢慢的家里才知道这孩子记得前世的事情。这名牵着小女孩的男子显然很激动:“我的天呵,今天居然真的找到了,真是巧了。”

孩子对我一点儿都不认生,依偎在我怀里。我跟她爸爸相互留了电话,让他们先到幼儿园报名。

我来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可大半天什么事也做不了,满脑子全是妞妞那时的情景。

妞妞的妈妈叫多多,是九年前妻子从一位爱狗人士那儿领养的一只贵宾犬,这小狗泰迪造型,形态娇小,聪明可爱。

据说世界上最聪明的狗是边境牧羊犬,而贵宾犬排名第二,是一种对主人十分忠实的犬种。多多的聪明简直让你难以置信,比如来几个月后就听懂了我们的话,懂汉语也懂我们说的侗话,它自己上厕所,基本上按时起居,不用让人操心。它有情感,也有与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妻子说多多就差会说话了。我笑笑,会说话就不是狗崽了。多多前后生了三胎,第一胎生了两只,第二胎生了三只,妞妞是第三胎,就它一只。前两胎的小狗都陆续送给与我们一样爱狗的朋友领养了,而妞妞个子太小,不忍送人,便留了下来。留下妞妞后,就不让多多生了,太辛苦,每生一胎它的毛色就变浅不少。

人们通常根据体型大小把贵宾犬分为标准型、迷你型、玩具型三种。妞妞属玩具型,体重只有两公斤。妞妞是在沙发上出生在沙发上长大的,它继承法国贵宾犬的高贵气质,优雅迷人,深得怜爱。当时是我主张留下妞妞的,我抱着它说:宝贝,爷爷一定给你一个幸福的一生。它两眼一眨一眨的,四十多天的它好像是听懂了。从此,妞妞对我特别亲,只要我在家,它都伴在我左右。每次进门,它都会扑上来,不管多忙,非要抱它一下才罢休。如我在上网、在写作,它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蜷在沙发上。天气好时也带它出门遛遛,每次出门,它都是一路欢快地在我身边跑来跑去。平平淡淡的日子有了妞妞后就变得生机勃勃。

一年多后,那次刻骨铭心的出遛,使我后悔一辈子。

那天我与往常一样带它遛街,顺便到菜市场买点菜,可能碰上赶集日,菜市场里人特别拥挤,我只顾选菜,妞妞什么时候走丢的都不知道。可能图新鲜,它到处乱窜,等我回过头来找它时,早就不知窜哪儿去了。我找遍了整个菜市场,没见它的影子。我不死心地在菜市场里等到天黑,卖菜的人都走完了,还是没见它回来。不甘心,我又到附近两条街寻找,问那些单位的门卫、保安,问街上的行人,都说没看见。第二天,抱着一线希望到派出所看看,民警说人走失了他们才管。可能是看到我们如此着急、伤心,也安慰几句:留下电话号码吧,如有好心人找到送来,我们会尽快与你们联系的。之后,连续几天我与妻子都到那条街寻找,又是托熟人帮查找,又是到处张贴“寻狗启示”,还是无果。后来分析,当时县里争创省级卫生县城,安排专人在街上清剿流浪的猫、狗,可能是它跑到街上被他们当作流浪狗给剿了。妻子为此伤心很久,一个多月不跟我说话。

中午的时候,我按捺不住了,用她爸爸留下的手机号打了过去。聊后知道妞妞现在姓陈,叫陈优,也是我老家那个乡的。她还有个哥哥,她爸爸和爷爷都在广东打工,省食俭用存了些钱,前不久在县城城东一小区买了一套房子,目的是想让孩子在城里接受更好的教育。现在哥哥上小学,她上幼儿园。

我们那个乡叫坪阳乡,与广西交界,离通道县城比较远,四面高山,峡谷落差大,形成一个小盆地,海拔最低点仅一百六十多米,森林是这里最美的风景,漫山遍野的绿让人欢喜,也令人敬畏。生活在这里,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从古至今,这里记得前世的人很多。有人统计,仅八千多人的小乡,目前还在世记得前世的人有一百多个。人们把他们叫做“再生人”,我认为这定义很不准确。今生记得上辈子的事,并不是这里仅有的,全世界都有个案报道,只是我们乡更多、更集中而已。为何今生记得前世?没人能说出原因,有所谓的学者深入乡里研究,试图找出答案、解开这个万年密码,但都无功而返。

这里人坚信万物有灵,因果有联,善恶有报,为人处世以善当头、以孝为先,自古以来邦兴家和。

“再生人”的那些故事,在外人看来那确实是离奇古怪,难以相信,但确实又存在。我家上面寨子有一小孩儿,他每次看见寨里的那位屠夫就吓得打颤。家里问他,怕什么?小孩吓得说话都打结巴:“他……他……手里拿刀……拿刀”。“杀猪的不拿刀?那怎么做生意嘛。”他爸说。小孩说他前世是一头大白猪,在哪里哪里被这屠夫带几个人按住杀死的,屠夫当时说了些什么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事传到那位杀猪无数的屠夫耳朵里,使他心灵受到巨大的刺激,天天忏悔,再也不敢杀生了。

在我看来,“再生人”那些故事,当数四叔的故事最为凄美感人。八十年代以前,我们侗家年輕人还是唱着山歌谈恋爱的。四叔跟四婶是这一带有名的歌手,四叔是唱了两天两夜山歌才把四婶唱来的。两人婚后特别恩爱,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可天有不测风云,生一小孩后,四婶就病了,不久就走了。那时四叔只有二十五六岁,四婶离世时,给四叔留下最后的一句话,要他带好孩子,等她。如用现在的话来形容,四叔可算是一位“情圣”,四婶走后,他守着四婶那句话,一人带着孩子,过着清苦的日子,再也不言婚事。七八年之后,外村有一小女孩儿在父母的陪同下找到家里,看到四叔与孩子就一直抽泣不止。她就是前世的四婶,果真找上门来,当时的四叔真是百感交集……后来,两家当亲戚一直来往,四叔也终生不娶。

这些传奇故事,对我们而言,就如吃饭睡觉那样普通。

第二天,我又到幼儿园门口等着。陈优与她爸来了,她老远就看见了我,边喊爷爷边小步跑了过来。我跟他们约定周末到我家吃饭。

听说妞妞又回來了,最高兴的还是妻子,妞妞丢失时,她最痛苦、最伤心,我们是把多多和妞妞视同孙崽。

陈优他们进了家门后,她就这里瞅瞅,那里看看,一会儿在沙发上躺一躺,一会儿在沙发上跳一跳,并时不时地用鼻子嗅闻沙发皮面,试着寻找当年她与多多的味道。而她前世的妈妈——多多,现在已是一条成年老狗,没有以前的活泼好动,对于陈优的到来和占领它的地盘,只是瞪着双眼表示纳闷。

妞妞和我们共一口锅里用饭的时间不是很长,但它以其独特的敏锐和忠心,让我们视它为过命之交的朋友。有一次液化气泄漏,妞妞不停地汪汪狂叫示警,把我们从梦中惊起,才化险为夷。还有一次周末,我们一家人早饭后正想乘车到郊外去散散心,妞妞却几次叼着我的裤脚不让走,我以为是妞妞担心我们不带它去玩而撒娇,就把它也抱上车,可是,妞妞到车上后,又叼起我的裤脚往车下拖。后来,我们想:既然妞妞三番阻拦我们出行,那我们就放弃外出吧。结果,中午的时候有消息传来说,当天上午九点多钟,我们准备出行的那条线路,有山体滑坡,把几辆正在此路段行驶的车辆给砸了。我们一家人,无不为妞妞的预警功能而诧异,同时,也为它的忠心敬主而自豪。所以,在一次妞妞被摩托撞成重伤时,我们驱车两百公里送它到怀化宠物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急救,才把妞妞救活。当我们还想说说妞妞的一些往事时,陈优把满是泪水的小脸蛋抵住我的脸说:爷爷,别说了,别说了。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啊。就是你们对我那么好,我才舍不得离开你们呐。

孩子早已泪流满面。她说她那次走丢后,就被人抓了,之后就被打死了。

抽泣了一阵后,陈优摇着我的手问:现在找到了爷爷和奶奶,我还是爷爷和奶奶的妞妞,好吗?

我和妻子不约而同地看了看陈优的爸爸说:乖孙女,只要你们愿意,我们会尽力当好爷爷和奶奶的啊。这下,轮到我们和陈优的爸爸热泪盈眶了。

这次团聚后,陈优父女不久就到家里来玩。我们也真的把她当成孙女。平常给她买点儿玩具、新衣服什么的,有时候她爸没空,上幼儿园就由我们负责接送,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

这事在旁人看来是那么的圆满那么的完美,可后来的变数是我们没有料到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陈优不断懂事,她变得郁郁寡欢,不大爱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的前世是狗与这辈子是人本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但后来让班里的小朋友知道了,孩子们不懂事,有的平时不呼其名直接喊她小狗;有好奇者经常问她前世的事情,勾起那些往事,也带来一些烦恼;也有的为此而疏远她,这让一个从乡下进城插班的小女孩更加觉得孤独。

每个人的童年都应是无忧无虑的,陈优也应该一样。前世那么多事情压在她心里,怎么能快乐得起?这对她不公平呵。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爸,找几条红鲤鱼炖汤给她吃,还是让她尽早忘记那些前世的恩怨吧。我们那一带有个习俗,谁家想让孩子忘记过去,就炖红鲤鱼给孩子吃,上辈子的事就慢慢淡忘了。她爸点了点头说,也好,忘了也好。我说,就是她忘记了,我们还认她是孙女,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来找我们。

我陪她父女俩走到街边,看着她爸牵着小小的她远去,一直消失在大街尽头。我呆呆地望着……午后的阳光有些暗淡,秋风吹下树叶几片,随风在空中翻卷,好久才落到地上。这几年,我们心里无时不想妞妞,也一直期望找到妞妞,可终于在茫茫人海找到了,我又亲自将她送走,一股难以言表、五味杂陈的情愫涌上心头。

正当我怔在街头时,耳边一阵欢快的乐声响起,手机闹铃早上七点准时打鸣,把我从梦中叫醒。是梦?好久没有做这么清晰的梦了。

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我急忙穿好衣服,脸也不洗,拉门就往外走,我怕错过了家长们送幼儿入园的时辰。

妻子问:“饭都给你备好了,不吃就走?”

我说:“妞妞,我得赶紧去等妞妞。”

妻子不解,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希冀。

我边走边想,那个前世是大白猪今世是我们上边那个寨子的小男孩儿的人,还有那个前世是我的四婶今世是隔壁村的那个小女孩儿的人,他们是在什么季节来到这个世界的,春夏秋冬四季之后,是不是还有个什么别的季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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