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心灿烂
常有人问起女儿的名字,我就说:天上星心里心。
星心四岁多了,也懂事多了。她知道自己的爸爸是写诗的,这几年活得不易。大前天久雨初晴,我带她出去玩。回家时她想吃棒冰,我说:“爸爸今天没带钱,明天给你买,好吗?”她很乖巧地举起小手,朝对面的小店摇了摇说:“棒冰,再见!”
今年九月,星心将入幼儿园,我想教她画画和写字,但她不专心,常替自己的偷懒找理由。有一节课画春天来了,她没有画,我问原因,她说:“现在是夏天,春天看不见了。”
我一天到晚看书,饿了吃些饼干,星心有时跑到我的书房,边翻书边吃饼干,饼干屑撒了一地。我让她打扫干净,她说:“爸爸,我叫蚂蚁来搬吧。”
其实,星心是我这一生最优秀最不朽的作品。命运注定了女儿摊上这么一个坏脾气的诗人爸爸,命运也注定了星心有时出口成诗。
那年冬天,她刚刚学会说几个单词,我抱着告诉她,窗外漫天飞舞的是白雪,她却毫不犹豫地回答:“奶粉!”我高兴得忘乎所以,这一妙喻着实新颖!
天上星很难得,心里心很宝贝。女儿已成为我的精神支柱,灿烂的童趣带给赵家无穷的快乐。四岁的女儿愈来愈长,也愈来愈具备批判的兴趣和能力。她常用“我不睬你了”“我不跟你好”这类的语言向我的家人和邻居挑战,所幸只是口头禅。
我爱女儿胜过自己,我不会让星心自幼就充满现代孩子的“孤寂感”。
星心自然也淘气得无法无天。最伤脑筋的是吃饭,她常常坐不安稳,要她妈妈边喂边玩。我有时忍无可忍狠狠地训她一顿,星心便泪眼汪汪地说:“爸爸你介凶,我还是小孩呵。”看着一脸无辜、满腹委屈的模样,我忽然忆起丰子恺的漫画,孩子的淘气是天真,是可爱,是盎然童趣。
倾听一杯茶的淡去过程
独坐在临窗的阁楼,我倾听生日里一杯茶的淡然远去。
没人记住我的生日,只有母亲。我原是可以自寻蛋糕和掌声,但一杯逐渐淡去的祝福,让我頓悟了自身的遭遇和感受跟茶多么相似。
现在一杯花茶被生日的手捧着,清香四溢的花瓣在沸水里尽情舒展。这微带茶色的花朵因充满了水重新张开舞蹈的翅膀,连青绿的茶叶也是,古典、丰盈、纯洁。这让我想起人世间的一些爱情故事,许多人为初爱付出全部的情感、真心和怀念,醇厚浓郁一如这最初的滚烫的茶水。后来这杯茶被温度和世俗相同的沸水冲击过多次,虽然这后来的沸水是具有第一次相同的热情,可我清楚地看到这茶还是一次比一次淡了下去,那当初的酽浓一去不返,一去不返。犹如一些人世间的情感,一些亲情、爱情、友情的淡漠,一些曾在我的舌尖和血液中长久地活下去的美好事物。
此刻的周遭冷静寂寞,久久地凝视这微漾热气的花茶,聆听春天屋檐下清晰的雨声,我感受到了往昔的忧郁仔细泛滥的气息。
其实今春的忧郁来自数年前的打击,那些日子我为求职经历了一场诗人的颠沛流离,一次刻骨铭心的疼痛。
再一次小心地品啜这清香之后的苦涩,这起初浓郁的茶色淡去的过程,让我明白了从此该怎样安排自己忧郁的诗人生活。庞德说过:在整个社会还未明显感到失业率的情况之前,最优秀的诗人们就失业了。何况,我还要携带两只失聪的耳朵去努力倾听,倾听生命中惟一的感动。
一杯茶逐渐淡去,一个人会逐渐老去,逼近中年的我只剩下一双手和一颗沉思的头颅了,以不灭的智慧创造一些不灭的文字,我有足够的勇气吧。
关于父亲
我要说的是我的父亲。
这个念头是清明前的某个半夜突然产生的。事实上,年年清明我都用诗歌祭父,但今夜独立早春,看窗外无边的细雨冷风,听大街中响起一种远远不能用沙沙或纷纷来形容的声音,这声音乍暖还寒,使我寂寞地怀想一个人的死亡。
我经历的死亡很少。父亲的死是我30多年的人生中惟一的一次恸哭——人会死的事实,人人都会死亡的事实,宣告了我的幸福提前结束。
一个洞见了死亡的孩子,在心灵上就不再是孩子了。
年长者记得,我家门前的水角凌路以前叫小米巷,就是纪念解放前的父亲,用现在时髦的称呼是“米行老板”,这事《宁海粮食志》上有记载。那时父亲的双亲已故,他16岁时便分家独立、勤恳开店。27岁娶母亲为妻,从此一生携女带儿精打细算,善良而坚强地活到了老年,而最终秋风吹落了一片叶子——一只死亡的手最后摘走了父亲的生命。
谁能不死呢?死是众人的结局。但这结局却让我经历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远行和离别,内心的伤感与敏感达到极致,生得卑微死得平常。父亲的死,已经深深影响了一个人的心灵和情感,这个人就是作为诗人的阿门。
成年之后,一个人面对空空荡荡的天或热热闹闹的街想起父亲时,常常怀疑:写诗究竟有什么意义?就像枣,青过,红过,最后无声无息跌落泥土。一个人一旦没了父亲,他身上将落下一个黑窟窿。一生都在恐慌。
想想过去的经历:失聪失父失恋失业,好消息死在路上了。只有诗挽留了我。一些喜欢诗的朋友挽留了我。一些爱我的亲人挽留了我。
诚信就是智慧。一个人为崇高善良纯洁理想而活着就是智慧。为智慧写作,人因诗留下痕迹,留下最好的道路和怀念。
那么,就让我试着安慰自己:一个人的死亡并不可怕。父亲,您活在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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