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黄宝生
【作家简介】1909年,在南印度先后发现13部佚名作者的梵语戏剧抄本。经一些学者考证,确认这13部剧本是久已失传的古典梵语戏剧家跋娑的作品。主要论据是:许多古典梵语作家都曾提到古代戏剧大师跋娑及其代表作《惊梦记》。例如,迦梨陀娑的《摩罗维迦和火友王》序幕中,舞台助理说道:“观众怎么会放弃负有盛名的跋娑、迦维补多罗和绍密罗迦等人的作品,而欣赏活着的诗人迦梨陀娑的作品?”波那在《戒日王传》中写道:“跋娑以戏剧著称,他的剧作以舞台监督的指示开场,角色众多,插曲丰富。”迦尔诃那编选的《妙语珠串》中收有王顶的一首诗:
鉴赏家检验跋娑戏剧,
将它们全部扔进火里,
尽管火焰熊熊燃烧,
却没有烧毁《惊梦记》。
同时,这13部剧本在结构、语言和风格上有共同性,表明出自同一作者。由此,印度梵文学界将这批剧本统称为“跋娑13剧”。关于跋娑的出生年代,一般认为在二三世纪。
在跋娑13剧中,《仲儿》、《五夜》、《黑天出使》、《使者瓶首》、《迦尔纳出任》和《断股》取材于史诗《摩诃婆罗多》、《雕像》和《灌顶》取材于史诗《罗摩衍那》,《神童传》取材干黑天神话传说,《负轭氏的誓言》和《惊梦记》取材于优填王传说,《善施》和《宰羊》取材于其他民间传说。
尽管跋娑的戏剧全都取材于史诗、神话和传说,但他并不拘泥现成的传说故事,经常进行创造性的加工改编,以适应戏剧艺术需要。他的戏剧情节紧凑,场景描写生动,人物性格鲜明,富于戏剧冲突和动作,特别适宜舞台演出。
【内容提要】犊子国遭到阿鲁尼王入侵,宰相负轭氏想让优填王与摩揭陀国莲花公主结婚,从而与摩揭陀国结盟,击败阿鲁尼王。他事先征得仙赐王后同意,趁优填王出猎的机会,故意制造一场火灾,并放出谣言—仙赐王后死于火灾,他为了救王后也被烧死。然后,他乔装成婆罗门苦行者,带着仙赐前往摩揭陀国。在一座净修林里,他见到莲花公主,假称仙赐是自己的妹妹,因其丈夫外出,希望莲花公主能照看她一段时间。莲花公主爽快地收留了仙赐。(第一幕)
仙赐在御花园陪莲花公主玩球。莲花公主的乳母前来报喜,说优填王已同意娶莲花公主。仙赐抑制不住内心的隐痛。但从乳母口中得知,优填王是为了别的事情来到这里,婚事是由摩揭陀国王提出的,她才宽慰了些。(第二幕)
优填王和莲花公主举行婚礼。仙赐独自来到御花园,排遣心中的苦闷。宫娥奉太后之命前来吩咐仙赐为莲花公主编制结婚花环。她强忍悲痛编好花环,然后忧伤地回屋睡觉去了。(第三幕)
仙赐陪伴新婚的莲花公主游园,从交谈中得知优填王仍然眷恋自己。这时,优填王和他的弄臣(丑角)也来到花园。仙赐和莲花公主在凉亭里偷听优填王和弄臣的谈话。弄臣问优填王究竟更爱哪个王后,新的还是旧的?优填王竭力回避这个问题,但经不住弄臣纠缠,最后坦率承认他的心依然系在旧后身上。凉亭里,仙赐窃窃自喜:“好了,好了。我的痛苦得到报酬了。哎,没想到乔装隐居还有这么多好处!”宫娥对莲花公主说道:“小姐!姑爷毫无情义。”莲花公主劝阻宫娥道:“哎,不许这么说!夫王至今还记着仙赐后的恩情,这才是有情义哩!”凉亭外,优填王因悼念仙赐而潸然泪下,弄臣赶忙去取洗脸水。这时,仙赐退走,莲花公主前去会见优填王。优填王为了不伤莲花公主的感情,谎称自己给花粉迷了眼睛。(第四幕)
一天,莲花公主突然头痛,宫娥分别通知优填王和仙赐去看望。优填王先到,见公主不在,便躺在床上等候,渐渐睡着了。随后仙赐到,误以为公主躺在床上睡着了,就坐在床边等候,不一会也躺下。她刚躺下,忽听见优填王叫喊:“啊,仙赐!”仙赐急忙起身,惊叹道:“啊!这是夫王,不是莲花公主!他看见我了吗?要是看见了,尊贵的负轭氏的伟大誓愿就要落空了。”她欣喜地发现,优填王是在说梦话。她停留了一会,回答优填王在梦中的询问。在她转身离开之际,优填王醒了,高喊:“仙赐站住,站住!”这时,弄臣来到。优填王对他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仙赐还活着。”弄臣说优填王肯定是刚才梦见了她。优填王将信将疑地说道:
如果这是做梦,
永不醒来多幸福;
如果这是幻觉,
但愿这幻觉永驻。
说话间,侍臣前来报告:向阿鲁尼王收复国土的战斗即将开始。优填王立即起身前往。(第五幕)
在摩揭陀国协助下,优填王击败阿鲁尼王,收复国土。优填王偶然发现仙赐昔日心爱的琵琶,不禁触景生情,哀伤不已。这时,仙赐的父母派人前来庆贺优填王收复国土,并送来优填王和仙赐的画像。莲花公主看后告诉优填王说,仙赐还活着。恰巧这时,乔装婆罗门苦行者的负轭氏也赶到了。于是,真相大白,皆大欢喜。(第六幕)
【作品鉴赏】《惊梦记》(六幕剧)是公认的跋娑戏剧代表作。它和跋娑的另一部戏剧《负轭氏的誓言》(四幕剧)都是取材于印度古代广为流传的优填王传说。优填王是列国纷争时代的犊子国国王。《负轭氏的誓言》描写阿般提国大军王施计捕获优填王。优填王被俘后,成为大军王的女儿仙赐的琵琶教师,两人相爱。最后,在犊子国宰相负轭氏的精心策划和勇敢掩护下,优填王和仙赐出逃成功,大军王也只得同意他俩成婚。《负轭氏的誓言》以负轭氏为全剧中心人物,富有阳刚之气。而《惊梦记》以仙赐为全剧中心人物,富有阴柔之美。
《惊梦记》的剧情发生在《负轭氏的誓言》之后。这时,犊子国遭到阿鲁尼王入侵。负轭氏想让优填王与摩揭陀国联姻结盟,从而击败阿鲁尼王,收复国土。但是,一方面,优填王笃爱王后仙赐,不会同意这样做。另一方面,摩揭陀国王也未必会同意将自己的妹妹莲花公主嫁给优填王作妃子。这样,负轭氏巧施计谋,制造仙赐王后死于火灾的假象,由此引发出这场爱情悲喜剧。
在印度古代流行的传说中,优填王是一位好色的风流天子。而在《惊梦记》中,跋娑将优填王理想化,塑造成一位爱情专一的国王。仙赐也是一位理想的王后,深明大义,忍辱负重,甘愿在爱情上作出自我牺牲。
《惊梦记》富于戏剧冲突,人物心理在戏剧冲突中得到深刻而微妙的揭示。负轭氏乔装婆罗门苦行者,假称仙赐王后是自己的妹妹,委托莲花公主照看,这就将仙赐置于政治和爱情、丈夫和情敌的矛盾漩涡中心。她不能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不能流露对优填王的挚爱之情,而且孤身一人,必须独自忍受心中的全部委屈,无法宣泄,无人分担。在剧中,她的真情实感大多是通过“旁白”或“独白”表达的。
在第一幕中,仙赐得知:优填王以为她死于火灾,曾经昏厥过去。但在莲花公主面前,她只能作为一位普通的软心肠妇女流下眼泪,而不能直接表达对丈夫的深切关怀。同时,她旁白道:“现在,我希望尊贵的负轭氏感到满意。”这是因为负轭氏政治谋略的第一步已经取得成功。
在第二幕中,仙赐从宫娥口中得知莲花公主爱恋优填王。当宫娥对莲花公主说道:“据说这国王长得丑。”仙赐情不自禁插嘴道:“不,不,他长得很漂亮”莲花公主问道:“夫人,你怎么知道的?”仙赐知道自己失口,只得设法掩盖。她旁白道:“出于对夫君的偏爱,我说话失去分寸。现在怎么办呢?噢,有了——”于是,她高声说道:“优禅尼城里,人人都这么说。”
在第三幕中,优填王和莲花公主举行婚礼,仙赐心情凄凉,独自来到御花园消愁。她独白道:“雌轮鸟是有福的,一旦与丈夫分离就活不成。可是,我不能抛弃生命。我虽然痛苦,还得活下去,怀着与大君重逢的希望。”这样一个在孤寂中宣泄痛苦的机会也很快失去。宫娥奉太后前来找她力莲花公主编制结婚花环。她痛苦至极,旁白道:“还非要我做这事不可吗?老天爷真是残酷无情。”
在第四幕中,跋娑将优填王、莲花公主和仙赐安排在同一场景中,优填王和弄臣在凉亭外对话,莲花公主、仙赐和宫娥隐蔽在凉亭内偷听和对话。这个戏剧性场面充满感情的张力。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和仙赐的旁白,三位主人公复杂而微妙的心理得到充分展示。优填王既喜爱莲花公主,又怀恋仙赐王后。莲花公主对优填王怀恋旧后表示理解和同情。仙赐王后既深感自己不幸,又为优填王依然怀恋自己而感到欣慰。
在第五幕中,跋娑巧妙地设计了一个“惊梦”场面。仙赐已经确知优填王依然怀恋自己,但她为了实现负轭氏的政治韬略,不敢唤醒睡梦中的优填王。可是,她又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天赐的机缘,鼓起勇气与梦中的优填王对话。最后,她出于一种习以为常的温情,将优填王在梦中伸出的手臂放回原处,便匆匆离去。优填王正是在她的这一接触下,惊醒过来,陷入如幻似真的困惑之中。而这也预示优填王的梦境将在第六幕中变成现实。
《惊梦记》情节紧凑,没有多余的人物和插曲。细节描写也紧扣情节发展和人物心理。优填王和仙赐原先是以琵琶为媒结成姻缘的。因此,在第五幕中,优填王回忆过去教仙赐弹琵琶的情景,表明他至今深深怀恋仙赐:
教她弹奏琵琶时,
含情脉脉望着我,
多次空手抚琴弦,
不知弦拨已失落。
在第六幕中,优填王在摩揭陀国协助下,已经收复国土。但他依然怀恋仙赐,见到故物琵琶,又触景生情,声泪俱下。这又一次掀起的感情波涛,为优填王和仙赐的最后团圆作了坚实的铺垫。
印度古典梵语戏剧中的舞台背景主要靠剧中人物用言语描写。《惊梦记》中的景色描写不仅生动,而且切合角色的性格和心情。例如,在第四幕中,通过优填王、弄臣和宫娥三个人物之口,描写飞翔在秋天晴空中的一行仙鹤。在弄臣看来,这行仙鹤“像大力神又长又白的手臂”。而优填王说道:
上升,下降,成行,分散,
拐弯时,犹如星座七仙,
天空洁净似蛇肚蜕皮,
这行仙鹤似空中界线。
他运用”空中界线”的比喻,说明他作为国王,心中念念不忘自己的国界遭受侵犯。而在宫娥看来,这行仙鹤“像粉红色的睡莲花环”。
《惊梦记》以简练的戏剧结构、细腻的心理刻画和高超的语言艺术确立了它在梵语戏剧史上的不朽地位。印度古代作家迦梨陀娑、波那和王顶对跋娑的推崇,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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