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漫汀《喀布尔人》东方文学名著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者: 浦漫汀

【作家简介】见《摩诃摩耶》。

《喀布尔人》,谢冰心译,选自《泰戈尔》作品集(3),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年出版。

【内容提要】我的5岁的女儿敏妮,没有一天不咭咭呱呱地说个不停。她母亲时常为此生气,总是拦住她的舌头,可是我就不这样做。倘若她半天不说话,我就不能忍受。

一天上午,我正在专心地写我小说的第17章。忽然敏妮跑到窗前喊道:“一个喀布尔人!一个喀布尔人!”下面街上果然有一个喀布尔人。他穿着宽大的污秽的喀布尔族服装,裹着高高的头巾;背着一个口袋,手里拿着几盒葡萄干。

我的女儿大声地叫他,他回过身来,抬头看这孩子。她被这情景吓住了,心里以为这大个子背着的口袋里也许有两三个像她一样的孩子。这时,那小贩走进门里,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当时我想,既然已经把他叫来了,就停下来买了一点东西。他要走的时候,问起小敏妮。我叫人把她带出来。喀布尔人递给她一些干果和葡萄干,她没有动心,反而疑惧更增加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会面。

可是,没过几天,有一个早晨,我正要出门,出乎意外地发现敏妮坐在门口的长凳上,和那个坐在她脚边的喀布尔人,又说又笑。她的小沙丽的角上已经塞满了杏仁和葡萄干。“你为什么给她这些东西呢?”我说,一面拿出一个八安那的银角子来,递给了他。谁知一个钟头以后,那个银角子却出现在小敏妮的手中,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惊异。

我发现这两个人会面不止一两次了。现在他们已经成了很好的朋友。他们在一起常说些有趣的笑话。一次喀布尔人问敏妮:“小人儿,你什么时候到你公公家去呢?”当时“公公家”这几个字有双关的意思,它既指“婆婆家”,又是“监狱”的雅称。对这一问题,敏妮自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却机灵地回答道:“你到那里去吗?”这粗鲁的小贩听了就像幻想中的警察挥舞着拳头说:“我要揍我的公公!”敏妮想像到那个狼狈不堪的“公公”的样子就哈哈大笑起来,她那个了不起的大个子朋友也跟她一起笑着。

敏妮的母亲是个极胆小的女人,她对这个喀布尔人充满了疑虑,常常叫我注意他的行动。我总是笑一笑,想把她的恐惧慢慢地去掉,但无论怎样解释,她的恐惧始终存在着。因为这样的事没有什么根据,所以他们的亲密友谊就不受约束地继续着。

每年一月,这个叫拉曼的喀布尔人总要回国一次。在他决定动身的前几天,有一天早晨,我正在书房里看校样,忽然听见街上有吵嚷的声音。往外一看,只见拉曼被两个警察架住带走了。他衣服上有些血迹,一个警察手里拿着一把刀。我赶紧跑出去,一问才知是为了索欠款的事,拉曼把一个街坊刺伤了。这时,他正愤怒地乱骂他的仇人。忽然间,在凉台上,我的小敏妮出现了。拉曼回头看她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笑容。她立刻问他:“你到公公家里去么?”拉曼笑着回答:“我正是要到那儿去,小人儿!”他举起双手,说,“要不然我就揍那个老公公了,可惜我的手被铐住了!”

因为蓄意谋杀,拉曼被判了几年的徒刑。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连我的小敏妮,也把她的老朋友忘了。

一年又是一年。一个秋天,我们把敏妮的婚礼筹备好了,正等待她出嫁。这一天从清晨起,房子里就充满了嘈杂和忙乱。我正在书房里查看账目时,有一个人进来了。原来是拉曼,那个喀布尔人。起先我没认出他,他没有带着口袋,没有了长头发,也失去了从前的那种生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昨天晚上,”他说,“我从监狱里出来了。”

“这儿正办喜事,我正忙着。你能不能过几天再来呢?”

他走到门口,迟疑了一下说:“我可不可以看看那小人儿呢,先生,只一会儿工夫?”他相信敏妮还是像从前那个样子,他又想象他们会和往日一样地在一起说笑。为此,他从一个老乡那里弄来一点杏仁、葡萄干和葡萄,好好地用纸包着,因为他自己的一点点本钱已经用光了。

我又说:“家里正在办喜事,今天你什么人也见不到。”他不满意地说声“再见”就走出去了。我正想叫住他,他却自动转回来并递过他的礼物,说:“先生,我带来这点东西,送给那小人儿。”我把它接过来,正要给他钱,但他却抓住我的手说:“您是很仁慈的,先生!永远记着我。但不要给我钱!——您有一个小姑娘;在我家里我也有一个像她那么大的小姑娘。我想到她,就带点果子给您的孩子——不是想赚钱的。”说到这里,他伸手从他宽大的长袍里掏出一张又小又脏的纸来。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手印。这个墨迹模糊的手印平平地捺在纸上。当他每年到加尔各答街上卖货的时候,他自己的小女儿的这个印迹总在他的心上。

眼泪涌到我的眼眶里。我忘了他是一个穷苦的喀布尔小贩,而我是——但是,不对,我又哪儿比他强呢?他也是一个父亲呵。

我立刻把敏妮从内室里叫出来。她穿着结婚的红绸衣服,额上点着檀香膏,打扮成一个小新娘的样子。看着这景象,拉曼显出有点惊讶的样子。他不能重温他们过去的友谊了。最后,他微笑着说:“小人儿,你要到你公公家里去么?”听到他这一问,她脸红了。

我想起这喀布尔人和我的敏妮第一次会面的那一天,我感到难过。她走了以后,拉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就在地上坐下来。他突然想到在这漫长的8年里,他的女儿一定也长大了;他再看见她的时候,她一定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我拿出一张钞票送给他,说:“拉曼,愿你们团聚的快乐给我的孩子带来幸运!”由于送了这份礼,在婚礼排场上不能不节省一些,但我觉得这婚筵格外有光彩,因为我想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久出不归的父亲和他的独生女儿重逢了。

【作品鉴赏】本篇是泰戈尔早期短篇小说的代表作之一。印度学者纳拉万在《泰戈尔评传》中所推崇的“堪称五光十色的明珠”的泰戈尔的短篇名著即包括《喀布尔人》在内。

它发表于1892年,时值英帝国主义在印度全境推行殖民统治,使广大印度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一向反对侵略的泰戈尔,深切同情被压迫群众。本篇就是借助描写不同国度、不同民族与不同社会地位的一老一小的亲密友谊,一方面揭示了被压迫者生活的窘迫,处境的艰辛,另方面更着重表现了他们善良、正直的思想品德及其对孩子的一片爱心;表现了作家对人际间真挚、和谐感情的赞扬与呼唤,对美好理想生活的期盼与追求。

这深刻的主旨主要是通过成功的人物刻画、情节构造与细节描写委婉而含蓄地加以揭示的。

本篇的主人公乃喀布尔人拉曼。他是在英国殖民统治下的阿富汗的一个贫困山民,穷苦迫使他背井离乡来到邻国印度做果品小商贩。他善良、直率,虽具有山民的强悍、莽撞的特点,但感情深沉而细腻,对亲人、对朋友热情诚恳,对统治者则怀有深刻的憎恶之情。为生计他外出奔波,心中却时刻思念着小女儿。这是他贫苦之家的未来,是他的希望。偶遇小敏妮之后,他把满腔亲情无保留地移寄于她的身上,无数次地给她带去果品、带去欢乐。而对黑暗的现实则十分不满,思想中深深地埋藏着反抗的火种。与小敏妮无意中谈到“公公”时,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拳头说,‘我要揍我的‘公公’”。真的不幸被捕之后,他不但不屈地“乱骂着他的仇人”,更公然地说:“要不然我就揍那个公公了,可惜我的手被铐住了。”经过漫长的狱中煎熬,他固有的爱憎分明的思想感情更加鲜明。这里,似无需明说他对统治者的憎恨必然更深、更剧,单就对友情来说,他依然无比珍视。“为着纪念过去的日子”,从牢狱出来,他没有立即返回阔别的故国,而是“从一个老乡那里弄来”一些果品,包好带上去登门看望小敏妮。当敏妮父亲——“我”向他付款时,他发自肺腑地说:“您有—个小姑娘;在我家里我也有一个像她那么大的小姑娘。我想到她,就带点果子给您的孩子——不是想赚钱的。”从一个囊空如洗、刚刚出狱又急待用钱的小商贩的嘴里说出这番话来,不能不使深受感动的“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他相比“又哪儿比他强呢?他也是一个父亲啊”。真挚的亲情和对孩子的热爱使不同阶层的人得到了相互理解、相互沟通。这亲情与爱心的明白道出,也使拉曼这一形象得到了升华。作者也正是以这种饱含同情与赞赏的笔触,通过对拉曼的心理、行为,特别是通过他的语言描写,来表达主题的。难怪1917年我国最早的汉译文为它设的标题为《卖果者言》了。

小敏妮是作品中的重要人物。她天真好奇,有一颗纯洁美好的心灵。在父母爱护下,她生活幸福无忧无虑,对尚未涉足的社会疾苦与伤害以及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毫无知晓。与陌生人拉曼接触,除初次对他的口袋感到恐惧和神秘外,再没有任何顾虑。他们的诚挚的交往有力地展现了普通人之间应有的可贵的友谊,这也就是作者所着意表达的主题的一个方面。拉曼服刑期间,小敏妮长大了,孩童时代的兴趣基本转移。拉曼最后一次来访时,她已懂得“公公”对她就是婆家的含义,变得腼腆而拘谨。这是女孩子成长发展的必然,可却给主人公的心绪增添了悲凉感,使他不能再重温以往的友谊,也使他想到痛苦的八年,这悠长的岁月里一切都会发生变故,而他却失去了瞬息万变的八年的时光!

“我”是故事的叙述人,也是拉曼与敏妮友谊的见证者。他为人正直公允,向往“自由独立的生活”,具有民主思想倾向。起初,他对拉曼与敏妮接触虽不无怀疑,但却能冷静观察认真分析,终于理解,给了他们以热情支持。作品凭借“我”——这位作家充满抒情韵味的讲述,连缀了故事,刻画了拉曼的形象,表达了对底层群众的同情与对现实的不满。

敏妮的母亲是个慎重柔顺而又胆小的女性。作者对她着墨虽不多,但也通过她的惶恐与忧心忡忡表现了她对女儿的爱,对社会的复杂性的恐惧以及对走街串巷的异国小贩的怀疑,既侧面反映了殖民统治下不安定的现实,又以世俗的成见反衬了拉曼的敦厚、善良,对表现主题也是具有积极意义的。

本篇单纯而又引人入胜的情节对塑造人物、表现主题同样具有重要作用。像季羡林先生在《泰戈尔短篇小说的艺术风格》一文中所说:《喀布尔人》的“故事情节的开展仿佛是行云流水,舒卷自如,浑然天成,一点也看不出匠心经营的痕迹”。取得这种艺术效果的关键在于情节的展开紧紧围绕着拉曼与敏妮的友谊的缔结,既突出了重点场面,又环环相扣引人爱读。全部故事的时间跨度不下八九年之久,而对拉曼与敏妮的会面仅做了四次正面描写,同时又留有深深的悬念。第一次,着重写小敏妮对要见她的拉曼的疑惧心理,造成一种迷惑感,使人急待了解下文;第二次写消除了疑惧的小敏妮与拉曼结下了友谊,但拉曼的热情却引起了敏妮父母的疑虑——拉曼到底是什么人,有何目的?这就造成了待解的悬念;第三次是在拉曼被捕的当时,他正怒不可遏,可听到敏妮的呼唤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随即说起平日常聊的话题。在此非常时刻喀布尔人何以对小敏妮尚且如此亲密温柔?已存的悬念得到了强化,人们不能不进一步关注情节的发展;第四次会见将情节推向了高潮。获释的拉曼前来看望他的小朋友,而即将出嫁的敏妮已非当年天真稚嫩的小姑娘。时间的推移,生活的变故,带走了拉曼重温往昔情谊的热切希望,但他仍留下了自己的浓意深情。在拒绝“我”所付他的礼物钱款时,说出了与敏妮的交往是因为思念自己的女儿。随着悬念的解决,拉曼的形象更加完美,作品的主题更加鲜明,拉曼的父爱、亲情也必将激起读者的共鸣。

成功的细节描写对揭示主题、塑造人物的作用也是不可低估的。拉曼的口袋便是一个重要的细节。它标志着他的职业、本钱乃至命运的变化。从敏妮对它的态度来讲,也标志着他们的友谊发展的情况。最初敏妮很怕这个口袋,建立了友情之后,口袋却成了他们有趣的话题。拉曼被捕时“他胳臂底下没有夹着口袋”,敏妮只好谈公公的事,于是自然而然地导致了拉曼反抗意识的公开化。拉曼最后一次出场“没带着口袋”,则表明了他有限的本钱已被剥夺净尽,进一步反映了统治者的残酷压榨。“公公”这一双关词也是个细节。既可指婆家,又可用做监狱的雅称或指代统治者。作品着意以前一种含义表明了敏妮的由幼稚到成熟,而以后一种含义展示了拉曼不屈于强权的精神世界。如是等等的细节描写都有助于人物性格的塑造、主题的深化,也增强了作品的人情味和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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