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同:登扫叶楼记
管同
自予归江宁,爱其山川奇胜,闲尝与客登石头,历钟阜,泛舟于后湖,南极芙蓉、天阙诸峰,而北攀燕子矾以俯观江流之猛壮,以为江宁奇胜尽于是矣。或有邀予登览者,辄厌倦思舍是而他游。而四望有扫叶楼,去吾家不一里,乃未始一至焉。
辛酉秋,金坛王中子访予,于家语及,因相携以往。是楼起于岑山之颠上,石秀洁而旁多大树。山风西来,落木齐下,堆黄叠青,艳若绮绣。及其上登,则近接城市,远挹江岛;烟村云舍,沙鸟风帆,幽旷瑰奇,毕呈于几席。虽乡之所谓奇胜,何以加此!
凡人之情,鹜远而遗近。盖远则其至必难,视之先重,虽无得而不暇知矣;近则其至必易,视之先轻,虽有得而亦不暇知矣。予之见每自谓差远流俗,顾不知奇境即在半里外,至厌倦思欲远游,则其生平行事之类乎是者,可胜计哉!虽然得王君,而予不终误矣。此古人之所以贵益友与!
写景记游文章,开头多半是介绍所游名胜的地理位置及历史沿革的概况。管同的这篇《登扫叶楼记》却别具一格,先描写他归江宁后所游历的诸处名胜:或登石头城,游钟山,泛舟玄武湖;或在远离城南的芙蓉、天阙几座山峰上眺望远景,到燕子矶头俯看长江汹涌的奔流。游踪所至,几乎遍及城内城外。所以,他“以为江宁奇胜尽于是矣”,以至有人再邀登览时,竟“思舍是而他游”。文章至此,才笔锋一转,点出题景说:“而四望有扫叶楼,去吾家不一里”,却“乃未始一至焉。”
扫叶楼,位于南京清凉山南麓。明遗民龚贤曾隐居于此,称半亩园,并自号半亩。龚贤是明末清初南京画派“金陵八家”之首,尤擅山水画,并具有强烈的民族气节。他曾画一老者,着僧服,持帚作扫叶状,悬于厅内,并自号扫叶僧。后人因名其所居为扫叶楼。
辛酉(1801)年秋,管同与金坛王中子相携往游扫叶楼。该楼建在岑山(小而高的山)之顶,楼基垒石清亮光洁,周围大树参天。山风西来,落叶飞舞,堆黄叠青,若绮绣铺地。登楼眺望,楼下青山近接城市,远收江岛,烟云缭绕着村舍,沙鸟在风帆间盘旋,水光山色,幽旷瑰奇,风景佳绝。
管同原以为江宁奇胜尽在钟山、玄武湖、燕子矶等地,而对离家不足一里的扫叶楼竟“未始一至”,一旦登上扫叶楼后,便不禁惊叹:“虽乡之所谓奇胜,何以加此!”这一胜境的发现不仅打破了他的“差远流俗”之见,而且启迪他悟出了许多道理,一是由自己的“思舍是而他游”,却不知奇境就在身边,从而想到“鹜远遗近”的世俗常情;二是由此想到自己的生平行事多不切实际,与此相类似,暗寓愧悔之意;三是由自己“鹜远遗近”,却又因得益于王君而不误,暗喜所交益友的可贵。三点意思紧密相联,具有一定的概括性和深刻的思想意义。
本文在表现方法上,很有特色。全文三个部分先写所谓的江宁奇胜,烘云托月,引出扫叶楼;继从扫叶楼近观、远眺,写出江宁奇胜中的又一奇境,尺幅千里,历历如画;最后,由自己的“厌倦思欲远游”,几乎误失奇境的教训,抒发登楼之感怀,推己及人,由此及彼,世俗之情,生平之慨,冶为一炉。全文的语言简洁清丽,工整中有变化。如“堆黄叠青”、“幽旷瑰奇”,一状色,一写境,一实一虚,十分形象。再如“近接城市,远挹江岛;烟村云舍,沙鸟风帆”四句,前后两两对偶,其中第三句暗承第一句,第四句暗承第二句,词句工整,而词意交互,造成错落而有致的艺术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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