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典·《尚书》原文翻译注释与鉴赏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尧典 《尚书》

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让,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

乃命羲、和,钦若昊天,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曰明都,平秩南讹,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鸟兽希革。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饯纳日,平秩西成。宵中,星虚,以殷仲秋。厥民夷,鸟兽毛毨。申命和叔,宅朔方,曰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鸟兽氄毛。帝曰:“咨!汝羲暨和。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51〕。允厘百工〔52〕,庶绩咸熙〔53〕。”

帝曰:“畴咨〔54〕,若时登庸〔55〕?”放齐〔56〕曰:“胤子朱〔57〕,启明〔58〕。”帝曰:“吁〔59〕!嚚讼〔60〕,可乎?”

帝曰:“畴咨,若予采〔61〕?”驩兜〔62〕曰:“都〔63〕!共工方鸠僝功〔64〕。”帝曰:“吁!静言庸违〔65〕,象恭滔天〔66〕。”

帝曰:“咨!四岳〔67〕,汤汤洪水方割〔68〕,荡荡怀山襄陵〔69〕,浩浩滔天〔70〕,下民其咨〔71〕,有能俾乂”〔72〕?佥〔73〕曰:“于〔74〕!鲧〔75〕哉。”帝曰:“吁!咈〔76〕哉,方命圮族〔77〕。”岳曰:“异哉,试可乃已。”帝曰:“往!钦哉〔78〕!”九载,绩用弗成。

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载,汝能庸命巽朕位〔79〕?”岳曰:“否德忝帝位〔80〕。”曰:“明明扬侧陋〔81〕。”师锡帝曰〔82〕:“有鳏〔83〕在下,曰虞舜。”帝曰:“俞〔84〕!予闻,如何?”岳曰:“瞽〔85〕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86〕,以孝烝烝〔87〕,乂不格奸〔88〕。”帝曰:“我其试哉!”

女于时〔89〕,观厥刑〔90〕于二女。厘降二女于妫汭〔91〕,嫔于虞〔92〕。帝曰:“钦哉!”


〔注释〕曰若:一作越若或粤若,发语词。稽:考察。曰若稽古:周代成语,用于追述前代著名人物事功的开端。钦:严审。明:明察。文:文采。思:善虑。安安:温和宽厚。允:诚信。恭:恭谨。克:能。让:谦让。光:光耀。四表:四方边缘。格:至、达到。上下:天地。克:能够。明:显示表彰。俊德:才智品德兼备的人。九族:古代指以己为本位,上经父、祖、曾祖,而至于高祖;下历子、孙子、曾孙,而及于玄孙,上下九代之内,所有同姓的直系旁系亲族包括其妻妾,合称九族。一说以外祖父、外祖母、姨母之子、妻父、妻母、姑母之子、姊妹之子、女儿之子及己之同族为九族。平:辨别。章:彰明。百姓:百官族姓。万邦:天下各国总称。当时部族众多,各自为国。黎民:众民。于变:接受尧的教诲而化变。时:犹似随四时代序而合于时宜。雍:和悦、和谐。羲、和:羲氏、和氏为重黎氏,世代为掌管天地四时之官。钦若:敬顺。昊天:广阔苍茫的天宇。历:推演计算。象:观测。敬授民时:将所制定的历法授予民众。羲仲:羲氏家族同辈中的老二。宅:居于。嵎夷:一作郁夷,东方某地区,所在不明。旸(yánɡ)谷:或作阳谷、汤谷,传说中的日出之处。寅宾:恭敬地等候迎接。平秩:辨别事情缓急,确定先后次序。东作:在古代时空统一观中,东方与春天相合。东作即春天的农事耕作。日中:昼夜时间相等之日,指春分。星鸟:星名,相当于朱雀中央的张宿。殷:正,确准。仲春:春季的第二个月,一年中的二月。析:散于田野,以从事农作。孳:生育繁殖。尾:牝牡交接。申:再。羲叔:羲氏家族同辈兄弟中的老三。南交:旧说南方交阯之地,不可信。当为黄河流域的南部某地区。明都:极南明亮之处。南:用来代指夏季。讹:发动。南讹:夏季所从事的农作。敬致:太阳运行达于南方极致,对此加以测定、记载,并举行一定的仪式加以礼敬。永:长。日永:白昼最长的一天,为夏至。星火:大体相当于苍龙中央的心宿。因:就居高处。希革:羽毛稀疏。昧谷:传说中的西方日入冥昧之地。寅饯:恭敬地送行。纳日:落日。西成:秋天收获的农事。宵中:夜与昼等长,指秋分。星虚:相当于玄武中央的虚宿。夷:平地。毨(xiǎn):重生而盛。朔方:北方某地区。幽都:极北幽暗之地。在:观察。朔易:由今冬更新为来春。日短:白昼最短的一天,是为冬至。星昴:大体相当于白虎中央的昴宿。隩(yù):室内。氄(rónɡ):柔软细密的绒毛。咨:感叹声。暨:与。期(jī):一周年。旬:十日、十天。以闰月定四时:中国历法为阴阳合历,以太阳运行一周为一年,以月亮一度圆缺为一月。又规定一年十二个月,春夏秋冬四季各三个月。然而,地球绕日一周为365天多,一个朔望月为29日多。十二个月的长度为354或355天,与年值相差十一天多。为足此差数,求得年值与月值的最小公倍数,在若干年内设几个闰月来调节,以此保障四季的运行均衡。〔51〕岁:年。〔52〕允:用。厘:制定。百工:百官。〔53〕庶:众。熙:兴。〔54〕畴:谁。咨:访问。〔55〕若时:顺应四时。登庸:擢用。〔56〕放齐:尧时官员。〔57〕胤(yìn):后嗣。朱:尧之子丹朱。〔58〕启明:智慧通达。〔59〕吁:表示惊讶之词。〔60〕嚚:语无忠信。讼:争辩。〔61〕若予:顺从我。采:事,办理公共事务。〔62〕驩兜(huāndōu):驩即欢。尧时官员,与共工相善。〔63〕都:赞美之声。〔64〕共工:尧时官员,治水不当造成洪水泛滥,被尧诛杀或流放。方(pánɡ):周遍。鸠:聚集。僝(zhuàn):显示。〔65〕静言:漂亮话。庸违:做着违背命令的事。〔66〕象:好似。滔:即慆,轻慢。天指天子、指尧。〔67〕四岳:官名。〔68〕汤汤:水势涌流之状。割:危害。〔69〕荡荡:大水奔突涤除所遇之物。怀:包围。襄:水面升高淹没陆地。〔70〕浩浩:盛大的水势无有际涯。滔:趋赴。〔71〕咨:哀叹,愁苦。〔72〕俾乂(yì):使之得到治理。〔73〕佥(qiān):都。〔74〕于:赞叹之声。〔75〕鲧(ɡǔn):尧时官员,禹之父亲。受命治水,以堤防相御,失败后被流放羽山。〔76〕咈(fú):违背乖戾。〔77〕方命:放弃教命。圮(pǐ):毁。圮族:危害同族。〔78〕钦哉:谨慎一心地干吧。〔79〕庸命:顺用天命。巽:践,继任。〔80〕否:鄙陋。忝(tiǎn):辱,不配。〔81〕明明:明察贤良之人。扬:推选。侧陋:隐居卑微之人。〔82〕师:众人。锡帝:赐言于尧。〔83〕鳏(ɡuān):病,困苦。〔84〕俞:表示肯定的语气。〔85〕瞽:双目失明的瞎子。〔86〕克谐:克制自己达到家庭和谐。〔87〕烝烝:孝德美厚。〔88〕乂不格奸:处理事务不至于邪恶。〔89〕女:嫁女。女指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姊妹。时:是,指舜。〔90〕刑:型,法度、规范。〔91〕厘(lí):饬命。妫汭(ɡuīruì):妫水的弯曲处。妫水,源于历山,在今河南永济南六十里。〔92〕嫔(pín):女子出嫁为妇叫嫔。虞:舜所建朝代名。这里指舜。舜之后世有以虞为姓者。

(贺圣迪)

 

〔鉴赏〕《书经·尧典》记尧事,这一部分可分四段。首段,赞颂尧之德行事功。次段,记叙任命羲和观天象、定历法之事。第三段,讲述尧询问群臣、举用人才的过程。末段议定天子——部落联盟领袖候选人。所记反映古代的民主制度以及定历治水等国之大事。

《尧典》的成书年代,有殷末周初至汉武帝时的不同说法。对此,王世舜先生在《尚书今译》中说:“我们可以把这个时期当作《尧典》的流传时期。在流传过程中,由于后人的不断润色或附益,因而也就有了从殷末周初到秦汉这一时期的不同阶段的时代色彩。”尽管它不是当时的原文记录,但我们仍能从其中看到中国原始社会后期的社会状况、政治制度和思想意识。

文中所记载的百官任职、帝位继承,不由天子一人内定,而由众人议决。这同近现代所了解的原始部落的管理制度,有其相似之处。记载是真实的,反映了中国原始居民曾经有过的民主的制度和意识。这在周代还有残存。

文中说:“九族既睦”、“协和万邦”、“克谐以孝”,这些话语所表达的和睦、和好、和谐思想,在原始人中是否存在呢?应当说,唐尧时代及其以前、以后的原始祖先确实有着这样的意识。“和”的意识使他们强化了氏族、部族和部落联盟的力量,在与自然的日复一日斗争中,在与周围氏族—部族—部落联盟的纷争中,原始祖先逐渐发展起来。在斗争的同时,还存在与万邦协和的一面。这种“和”的思想,至迟在殷周间已用文字来表示。《尚书·康诰》说:“周公初基,新作大邑于东国洛,四方民大和会。”《康诰》是成王时的诰词,引文中所语“和”是和睦喜悦之意。到西周晚期史伯论和,“和”已经是哲学概念,为当时思想意识体系的一个重要内容。追索“和”的思想与观念的来源,当可上及原始时代。

《尧典》中的又一重要思想是:“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这是一种究天人之际的科学探索,由前后相关的四个层次构成。它从观察日月星辰运行起始,而后将观察的结果加以计算,再综合各种计算及其结果制定历法,最终目的是用历法指导人的活动。这种历法思想,是尧的时代所固有的,还是撰写、修改《尧典》的周秦人氏所赋予的呢?

天文学是在人类文明早期出现的科学,在中国远古文明的发展中占有重要地位。我们的原始祖先,在掌握一定量的天文知识后,就将其构建成一个体系,并表达其世界观。这一点为出土文物所表明。1988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濮阳西水坡发掘了一座距今六千余年的仰韶文化时期古墓,较之帝尧时期早了二千年。据那座墓推测,当时人的天文知识及其对世界的认识已达到相当高度:形成了天圆地方的宇宙模式,太阳周日和周年视运动轨迹;能够确定寒暑的长短及其变化,春分、秋分日的标准天象,以及东宫苍龙、西宫白虎和北斗。由此而言,尧时观察星象,计算星体运行,据此制定历法,用以指导生活和生产,都是完全可能的,也就有可能概括为“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时”,形成具有理论性的天文思想。至于文中所记的为何时星象,学术界则诸说纷纭,从距今四千余年的尧时到二千几百年前的战国都有,专治《尚书》和先秦史的历史学者力倡后者,而力攻中国天文学史的中外学者多主前说。如陈遵妫认为《尧典》所说是根据实际观测的记录。文中所提及的阴阳合历及年值是否为当时的,难于肯定和否定。根据对甲骨文的研究,殷代的历法确是阴阳合历。自盘庚迁殷上溯到尧治天下,约有八百五十年,阴阳合历是在尧舜禹时期还是夏代或商代前期确立,是个历史之谜。有人从《管子·轻重己》推知春秋时期的年值为三百六十八日,以此否定尧时有三百六十六日的年值。这样的思维未必正确。后人超越前人是从总体而言,并非每一个后人都超越于前辈。根据历法史研究,至迟在春秋中期已出现了四分历,确定回归年的长度为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

由上可见,无论是从政治制度史、思想史,还是从科学发展史来看,《尧典》都是一篇极其重要、十分宝贵的古代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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