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曹植
【原文】:
彼凡人之相亲,小离别而怀恋。况中殇之爱子,乃千秋而不见。入空室而独倚,对床帷而切叹,痛人亡而物在,心何忍而复观。日晼(wǎn)晚而既没,月代照而舒光。仰列星以至晨,方沾露而含霜。惟逝者之日远,怆(chuàng)伤心而绝肠。
【译文】:
那些平凡的人都能相亲相爱,哪怕是短暂的离别也要怀恋动情。何况我是中年失去爱子,竟永远再也见不到他的踪影。我倚在空屋的墙壁上,对着小儿的床帐老泪纵横。痛心啊,遗物虽在,人去楼空。我将走出屋外,怎能忍心再看这些场景。太阳将要落山了,月亮慢慢地现出了光明。我仰望星空,忧心重重。刚才还是露湿衣衫,不想继而露凝为霜,令人倍感心凉。日月无情,月退日升,又是黎明。爱子逝去的日子一天远似一天,而我悲伤的心情啊,却越来越沉重。
【评介】:
古人认为,幼年丧父,中年丧妻,老年丧子是人生的三大悲剧。曹植晚年丧子,使他无限悲痛。《慰子赋》就是作者在垂暮之年为怀念爱子,寄托哀思而写的一篇短赋。
曹植晚年,在政治上,因其兄曹丕的继位而失意,在家庭中,因爱子的夭折而伤心。双重打击一起袭来,其抑郁、苦闷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当时,他既没有力量同自己的命运抗争,又没有办法摆脱心灵深处的悲哀。在严格意义上说,本赋实属借题发挥之作:即借对爱子的怀恋而抒发胸中的苦闷与不平。生活在王侯之家的曹植,因家庭环境的熏陶,聪明机敏,才华出众,又因权力斗争的影响,政治上早熟,热衷于功名。青少年时期,雄心勃勃,矢志图谋霸业,深受父兄的宠爱和社会名流的崇敬。特别是在文学上,此公造诣较深,其作品声誉很高,影响颇大。这种特殊的家庭环境和政治背景,使他养成了清高、孤傲的优越感。可以想像得出,在严酷政治斗争中成长起来的曹植,对一般平民家庭中那种天伦苦乐,是很难体味的。所以,一旦殃及自己,便痛不欲生,“伤心绝肠”。
本赋共十四句。前四句为第一层,用对比的手法写诗人自己对夭折的爱子的怀念。这四句是说那些平凡的人都能相亲相爱,哪怕是短暂的离别也要怀恋动情。何况自己是官宦人家,丧失的又不是一般的亲人,而是爱子夭折;面临的不是什么“小离别”,而是与儿子之间“乃千秋而不见”的永别,这就使作者更加怀恋动情了。这里清清楚楚地交待了诗人与凡人之间,虽然社会地位不同,但在天伦之理上是完全相通的。谁都有喜怒哀乐,官宦人家也不例外。没有儿子等同于没有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在封建道德中,这不是最大的耻辱吗?所以,诗人此刻非常伤感,痛不欲生。这样的开头,也很自然地引起下文。
“入空室而独倚”四句是第二层,写诗人爱子夭折之后倚床切叹,不忍心再去看儿子的遗物的情景。人去楼空,睹物伤情,自己的晚年将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想到这里,不仅潸然泪下,再也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作者以环境的典型性(空室、床帷、遗物)、情节的独特性(独倚、切叹。不忍复观)来衬托心理活动的复杂性。语言浅近如话,描述具体逼真,感情真挚动人。读来大有身临其境之感。
“日晼晚而既没”四句为第三层,写诗人在日落初时的行动及所见所感。作者在惧怕睹物伤心的感情支配下,悄然走出户外,想极力求得思绪的平静。这四句话平铺直叙,客观写实,没有一个词是直接描写心理活动的,但是,写景是为了抒情,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仰列星以至晨,整整独自在户外呆了一夜。从日落到月出,从傍晚到黎明,通宵达旦,无法入眠。当他刚刚走出户外的时候,由于太阳落山后的余热和自己体温的缘故,打在衣服上的露水是潮湿的。午夜后气温逐渐下降,露水结成的薄霜是冰凉的。一个“霜”字,把深秋那种万物凋零、秋风萧瑟的凄凉景象表现出来了,而且一个孤独、伤感甚至绝望的岁暮老者的形象也跃然纸上。静中有动,外界虽然万籁俱寂,胸中却是心潮澎湃,表达了诗人对爱子无限思念之情。
最后两句“惟逝者之日远,怆伤心而绝肠”,画龙点睛,寓意深刻。如果按照一般情理分析,随着儿子逝去时间的推移,那种伤感之情应该慢慢地淡化才是。但是作者却一反常规,时间越长伤感越重。何以如此?因为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曹丕继位的政治大局已定,自己不可能再去掌权;诗人心腹丁仪、丁廙均被曹丕杀戮,想东山再起也毫无希望;几次启奏文帝、明帝,想效力国家也均被回绝;爱子的死已成过去,无法改变。加之作者本人岁暮体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任何希望了。因此,诗人十分“伤心”,甚至到“绝肠”的程度。
曹植的赋,正如他本人所说,大多是“触类而作”的。所以,他的生平遭际,从个人的升沉哀乐,亲友的欢念留别直至军国大事,几乎无不形诸于赋。《慰子赋》就是他后期身受禁锢、满腹悲愤忧愁而又无处申诉的时候,下笔“触类而作”的。它叙写了诗人中殇爱子心腹被杀后悲痛欲绝的情景,抒发了对爱子和朋友的怀恋之情。情节真实感人,情感抑郁愁苦。结构自然有序,语言明白如话。如果说曹植其他赋是慷慨悲歌、奋发激昂、文采缤纷的话,那么本赋则具有低回咏叹、抑郁愁苦的另外一种风格特点,是曹植后期诸赋中的佳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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