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池碧水深,
青蛙“扑通”跃其身,
突发一清音。
(陆坚译)
【赏析】
松尾芭蕉这一著名俳句,作于1686年(日本贞享三年,中国康熙二十五年)。开始只写有中七字,下五字。上五字空搁着。其弟子其角力主用“山吹花”(蔷薇花科)。芭蕉觉得不好,没有采纳。那是因为把“山吹花”和“青蛙”糅合在一起,只不过是和歌的传统,没有独创性。同时,芭蕉也不取通常所用的“鸣蛙”,而采用了跳跃之中的动态之蛙。最后,上五字定为“古池碧水深”。蛙跳入古池塘的一声水响,打破了寂静的环境,一会儿又回到了寂静中去。以一瞬间之小动作所引起的水声,波动了万籁俱寂的氛围,烘托了清寂幽思的意境,表现了静——动——静的时间过程。作为艺术作品,其形象也很易使人联想到惊蛰一过,大地春回,万物复苏,凝视田野,不禁会感触到活泼地跃动着的生命力。从这一名作中还可窥见芭蕉从严寒的威胁中脱身而出时所作俳句的跃动感。
从艺术辩证法的角度看,芭蕉此俳句主要是以有声写无声,以动写静。文学艺术表现人对世界的感受和体验。世界万物,有动有静,变化无穷。静的客体,有时会使人感受为动的;动的客体,有时会使人感受为静的。客体的动态,有时会使人产生静意;客体的静态,有时会使人产生动感。高明的作家,所表现出的对动与静的这种感受和体验,可以使作品妙趣横生,韵味不尽。比如绘画,是静的艺术,但画家却能暗示出对象的动态,给人以动感。画中之竹,本来静止不动,但由于画出了包孕着变化的瞬间,而从这瞬间的意态,可使人想象到那竹子正在暴风雨中摇动。再如音乐,是动的艺术,但音乐家通过那运动的声音,能暗示出对象的静态。几声鸟鸣,可衬托出山岭早晨的寂静。几声萧鼓,可显出春江花月夜的宁静。
文学是用语言来创造艺术形象的,比之其他艺术形式,它有更为自由的表现力。写景状物,动中见静,静中见动,动静交错,仪态万千,可充分地表现出作者对生活的感受和体验,形成不同的意境。以静中之动来衬托静境而言,中国古代诗歌中屡见不鲜。早在《诗经·小雅·车攻》篇中就有“萧萧马鸣,悠悠旆旌”之句,以战马嘶鸣的萧萧之声,衬托旗帜悠悠飘动,而无喧哗之态。这样的以动写静,很有情致。
可能受此诗的影响,梁代王籍所作的《入若耶溪》诗,也有相似的表现。其诗中有句云:“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此地动归念,长年悲倦游。”作者长年宦游外地,思乡心切,对仕途奔波,也深感厌倦。当他客居浙江,到绍兴附近的风景区若耶溪游览时,就写下了这首诗。诗中“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两句,尤为人所激赏。这也是以动写静,更见其静,从而表现了作者艺术审美的一种特殊心理状态。对于作者来说,由于“长年悲倦游”,其心情自然难以平静,一旦感情沉湎于若耶溪的景物之中,他就希望摆脱俗累,过幽静的山林生活,使之心理状态获得暂时的平衡,呈现出和谐的心态,这就是诗中的“静”。在作者看来,大自然的一切都是和谐平静的,动态的事物,也表现出一种静态的美。这便是作者内心世界所追求的一种境界。因此,可以说这两句所表现的景静,正是作者心静的写照。
唐朝王维是善于把动静之态结合起来创造妙境的高手。试看其《鸟鸣涧》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这首诗写春夜山涧静美之境,表现作者淡雅安闲之趣。所用的主要手法,就是以动写静。
如果把芭蕉此俳句的手法及意趣,与中国古代这类诗歌比读,恐不能说没有相通之处。动和静,是物质运动的存在方式和表现形态。它们之间是对立的,但又是联系的,相反而相成。芭蕉的这一著名俳句,中国作家的这类古典诗歌,都巧妙地运用了这一艺术辩证法,以动衬静,写动而显示静,使静态不板滞,富于生气,达到了艺术上的高妙境界。
(陆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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