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布利

加布里埃尔·博诺·德·马布利(Gabriel Bonnot de Ma-bly，1709—1785)，法国启蒙运动中著名的历史学家、政治思想家，十八世纪法国空想社会主义的主要代表之一。

马布利生于法国格勒诺布尔市一个司法界贵族家庭。这个家族在十八世纪出了好几位历史名人。哲学家孔狄亚克、百科全书派重要成员达朗贝尔，都是马布利的同族兄弟。马布利就读于里昂耶稣会学院。毕业以后，家里希望他从事神职工作，于是马布利进入圣·苏尔皮齐修道院，当了一名神甫。但是，修道院的生活与马布利的气质和爱好格格不入。法国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和普遍的动荡不安，更激动着这颗年轻的心。因而，不久他就离开了修道院，回到家乡，埋头研读古典文学、哲学和历史著作，探索解决社会危机的办法。

1740年，马布利出版第一部著作《罗马和法国的比较》。这本书反映出马布利还没有形成自己独立的历史观和社会政治主张，因为他在书中还完全承认法国实行君主专制制度的必要性。11年以后，马布利曾沉痛地清算自己处女作的幼稚观点，在1751年出版的《罗马史纲》一书的序言中，他严厉批判了《罗马与法国的比较》的基本思想。

还在1740年他的第一部著作出版不久， 马布利又从家乡来到巴黎。这以后的五六年里，他过着一种相互矛盾的双重生活。一方面，马布利常到他的姨母谭先夫人的沙龙作客，在这里结识了一些当时的知名作家和哲学家。尤其是与大名鼎鼎的孟德斯鸠等人建立了友谊，受到启蒙思潮的强烈感染，开始引起他思想上的深刻变化。另一方面，他的才华受到谭先夫人的赏识，介绍他当了她的兄弟——红衣主教谭先的秘书。1742年，谭先出任外交大臣，马布利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在外交部里，马布利忙于为外交大臣准备报告、拟定备忘录等文字工作和完成其他重要任务。例如1743年他受命与普鲁士驻法大使谈判关于法普联合反对奥地利的条约，1746年他负责筹备布勒达谈判等等。表面看来，此时马布利正沿着贵族的阶梯在封建政权中步步高升。但实际上，正是在为宫廷服务的过程中，马布利逐步深入了解到专制制度的黑暗和罪恶，促使他认真思考一系列社会问题， 日益厌恶极端的贫富不均和社会不平等现象，开始萌发反对一切剥削压迫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

马布利生平活动的第二阶段是从1746年开始的。这一年，他毅然辞去可以飞黄腾达的外交职务，并从此终生断绝与凡尔赛宫廷的一切关系。他40年如一日，安于清贫和孤独，潜心研究历史上的和现实的社会政治制度问题，希图通过探讨历史上各种社会制度的弊端，找出社会苦难的根源，总结改造现实社会的历史经验，憧憬和追求一个美好的未来世界。

马布利的后半生主要从事研究和写作。1748年，他在阿姆斯特丹出版《根据从1648年威斯特法里亚和约到现在的各项条约建立的欧洲国际法》一书。这是他脱离官场后的第一部著作，主导思想与《罗马和法国的比较》有了明显的不同。在这部著作中，马布利初步提出了他的社会政治主张。他严厉批判了欧洲各国的内外政策，指出现实社会没有自由和平等，社会财富分配极不合理等等。过了一年，马布利的《希腊史纲》出版，再隔两年又有《罗马史纲》问世。这两部著作是马布利研究希腊和罗马共和国历史的成果。他通过宣传古代共和制度的优越性，尖锐批判了法国的封建专制制度。1747年，马布利完成并出版了《外交原理》。六年以后，他的另一部著作《福客翁谈道德与政治的关系》问世。马布利在这本书中以批判雅典的国家制度为名，批判了法国的封建专制制度，宣传建立一种在小土地私有制基础上实现社会平等和采用共和政体的理想。伯尔尼共和国为此授予他奖金，认为这是一本有益于整个人类的书。两年以后，马布利的大部头著作《法国史纲》的第一卷和第二卷问世(第三卷直到大革命前夕才出版)，这部著作是马布利多年从事史学和政治学研究的重要成果。他根据大量原始材料研究法国的历史，剖析封建的采邑制度及其对人民的压迫，探讨君主专制产生的根源，揭露君权神授论的荒谬预言法国君主专制制度的危机即将来临。《法国史纲》在大革命时期产生了很大影响。马布利的传记作者布利查尔概括《法国史纲》的特点时说，马布利的这部著作“不是国王、战争、攻城和胜败的历史，而是国家制度、法律、民族道德、议会、政权演变和争取自由的历史”。马布利自己也很重视这部著作，逝世前曾对人说，《法国史纲》就是他留给法国的遗嘱。

辞官索居20余年，马布利完成大量著述，他成为法国启蒙运动中一位颇有影响的启蒙学者。不仅如此，他的声誉早已越出国界，成了全欧知名的政治理论家，甚至有些国家讨论本国的制宪问题时也要向他请教。例如，1770年一部分波兰贵族曾委托马布利草拟波兰宪法。为此他到波兰考察了一年，回国后写成《论波兰的政治和法律》一书(1781年出版)，提出了自己对波兰社会的分析和进行改革的意见。

马布利的最后一部著作叫作《美国政府和法律概观》， 是在1784年即他逝世前一年出版的。在这本书中，马布利发表了他对刚刚诞生不久的美国宪法的意见。他指出美国宪法比欧洲各国现行的宪法有很大的进步性，但是这部宪法所确定的美国的政治制度仍然存在着财产的不平等，仍然无法解决贫富对立等社会冲突，因此它并不符合马布利的社会理想。

虽然马布利发表了一系列卓越的历史著作，但是使他名垂史册的首要原因却不是这些宏篇巨著，而是由于他是十八世纪法国伟大的空想社会主义者。他的突出贡献不在于他在史学研究上的博大精深，而在于他的社会政治思想远远高出于同时代的其他进步思想家。马布利不仅反对封建专制制度，而且反对资产阶级启蒙学者大声疾呼所要建立的资本主义秩序。他不仅一般地谴责社会不平等，而且提出这种不平等的根源在于财产私有制度，要实现真正的自由和平等，就必须消灭私有制，消灭一切形式的剥削压迫，建立一个财产公有、人人劳动的社会。马布利的这些思想表明，在十八世纪法国启蒙运动的蓬勃发展中，马布利是代表法国早期无产者的经济利益和政治要求发言的。他所表达的社会主义思想，与摩莱里等人的学说一起构成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史的一个发展阶段，具有十分鲜明的时代特征和思想特点。集中反映马布利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著作主要是：《论公民的权利和义务》，《哲学家经济学家对政治社会的自然的和必然的秩序的疑问》，《论法律或法律的原则》，《道德原理》。这些著作的基本内容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方面，马布利批判了财产私有制度和社会不平等现象，同某些资产阶级启蒙学者就要不要消灭私有制等问题展开论战。另一方面，马布利正面论证他所理想的斯巴达式的共产主义，并提出一系列逐步改革现存社会的主张。

马布利像十七一十八世纪大多数思想家一样信奉自然法权论。自然法权论也叫自然秩序论，是一种唯心主义的历史观。但马布利作为一个空想社会主义者，则用这种流行的观点为自己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寻找理论根据，从而把矛头指向私有制度。他认为，人是生而平等的，人区别于动物的主要之点在于人有“社会品质”，即人有同情心、感恩心、好胜心和爱荣誉等品质。人类正由于有这种社会品质才组成社会，社会是人类生活的自然形式。每个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免遭暴力和贫困的威胁才加入社会的，因此大家都有权利期待同胞的帮助。人们在原始社会里形成了团结友爱、共同劳动、平等互助、道德高尚的集体，人与人之间在权利和义务方面一律平等，谁也没有私有财产。马布利美化原始社会，认为这是人类的“黄金时代”，是最符合自然秩序的社会。

马布利认为私有制的产生破坏了人类的这个“幸福的童年”。他从道德角度揭露并批判了私有制和财产不平等现象。他指出，私有制是违反自然的，私有制所引起的社会苦难正是大自然对人的惩罚。他说：“您知道什么是折磨人类的一切不幸的主要源泉吗?这是财产的私有制。”他认为私有制败坏了人类的品质，造成人们的贪婪和虚荣心，引起社会的两极分化，富人越来越富，穷人越来越穷，使大多数群众永远处于被奴役的地位。

马布利曾就要不要消灭私有制和财产不平等问题，与当时代表法国资产阶级利益的政治经济学重农学派展开论战。他的《哲学家经济学家对政治社会的自然的和必然的秩序的疑问》一书，集中驳斥了资产阶级学者为私有制和不平等辩护的论点。重农学派提出土地私有权是人不可剥夺的自然权利。马布利按照自己对自然法权论的理解，认为土地公有制才真正符合自然秩序，土地私有正是对自然权利的破坏，因此从自然法权论的角度来看，土地私有是非法的。资产阶级学者提出只有私有制带来的“快感”才使人们产生劳动热情。马布利针锋相对指出，恰恰相反，正是私有制才使人厌弃劳动、游手好闲和道德堕落。他说：“我不能设想，为了把田地种好，人们就得贪婪和吝啬”。马布利的论敌认为资本主义制度是可以使人们得到“最大享乐”和处于“最幸福状态”的制度，他反驳道：“怎么能使一无所有的人，即绝大多数公民相信他们显然生活在可以使他们得到一切最大快乐和幸福的国家制度下呢?证明谬见是真理，这是不可能的。”

对于实行财产公有的共产主义生活方式的憧憬，是马布利在这几部著作中表达的另一主题。他说，他向往这样的一个社会，在那里“人人都是富人，人人都是穷人，人人平等，人人自由，人人是兄弟，这个共和国的第一条法律就是禁止财产私有”。

马布利所理想的共产主义是一种“苦修苦炼的、禁绝一切生活享受的、斯巴达式的共产主义”。①他在研究古代历史中发现，古希腊斯巴达人的生活符合自己的想理。他美化斯巴达社会，认为斯巴达人由于实行土地公有制，使他们过了六百多年平等的生活。他赞扬斯巴达人需要简单，不求舒适，反对奢华，不为追求财富而苦恼，但他们道德高尚，作事公正，无私无畏。马布利认为现代人应该向斯巴达人学习，努力提高道德水平，逐渐克服普遍存在的财富占有欲。他提倡以清心寡欲、安贫乐道为幸福，企图以禁欲主义的道德说教对抗剥削阶级的贪婪和奢侈。禁欲主义是十八世纪空想社会主义的基本特征之一，马布利则是倡导这种禁欲主义的代表。

为了人类克服恶习，将来能进入理想境地，马布利认为应该通过一系列立法，逐步实行社会改革，来与社会不平等斗争，为将来再建人类的“黄金时代”准备条件。为此，他草拟了许多法律草案和改革建议。其中主要有：“取缔豪华法”，反对统治阶级骄奢淫逸的生活;“禁止经商法”，以取消商业来限制统治阶级的享受;“土地改革法”，重新分配土地，限制土地占有数量;“改革税制”，废止苛捐杂税，只对有土地的人征税;“取消公务人员的特殊报酬”，反对高官厚禄;“限制和取消财产继承权”，废除立遗嘱的权利，把死者财产分配给穷人，等等。

从马布利所主张的理想社会原则和社会改革纲领，可以看到它们带有很明显的平均主义和禁欲主义色彩。

马布利政治思想中还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特点，就是他主张人民为了反对压迫应该进行革命和内战。公开赞成革命内战，无论在空想社会主义者当中，还是在十八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当中，都是不多见的。他认为，如果存在着暴君，如果统治者要用强权压迫自己的臣民，善良的公民有权进行革命和内战。对社会来说，这种内战是“伟大的福利”。马布利这种激进观点，反映出十八世纪法国无产者和整个第三等级日益增长的革命情绪，在法国大革命中发挥了一定作用，是难能可贵的。

我把科学的广阔园地，看作是一个广大的原野，其中散布着一些黑暗的地方和一些光明的地方。我们的工作的目的，应该是或者扩大光明地方的界限，或者在原野中增加光亮的中心。

——狄德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