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娇·八咏楼》·鲜于枢
长溪西注,似延平双剑,千年初合。溪上千峰明紫翠,放出群龙头角。潇洒云林,微茫烟草,极目春洲阔。城高楼迥,恍然身在寥廓。
我来阴雨兼旬,滩声怒起,日日东风恶。须待青天明月夜,一试严维佳作。风景不殊,溪山信美,处处堪行乐。休文何事,年年多病如削?
古人登楼之作,自汉末王粲作有《登楼赋》抒写“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的思乡之情以来,大多展转相承。不是披露忧谗畏讥的愁绪,便是寄寓离乡背井的孤苦。此词则一反常态,只从溪山风景入手,突出“处处堪行乐”的人生达观,于立意故作翻案文章,自然显得高卓不群。
八咏楼即坐落于东阳(今浙江金华)城西的玄畅楼,因南朝著名诗人沈约曾作《八咏诗》而成为历代文人登临、吟诵的胜地。这无疑得益于登斯楼便可饱览“群山之秀,两川贯其下,平林旷野,景物万态”(宋韩元吉《极目亭序》)的自然风光,而且也与沈约的文坛盛名和登楼佳作有关。
此词上片,即从登楼所见的溪山景物落笔,对东阳一带的山川景色作了形象而又生动的描绘,使人有身历目及之感。起首三句,先以“延平双剑,千年初合”的比喻,写出东阳江(今金华江)由南自永康县、东自义乌县二水相汇而成的状况。据《晋书·张华传》载,雷焕于丰城狱基掘得龙泉、太阿两剑,以一剑赠张华,自留一剑。后张华遇事被诛,其剑亦失,而雷焕子雷华持剑过延平津(在今福建南平),剑于腰间忽跃入水中。令人求之,只见水中有两龙,剑已失。由于延平津由建溪和富屯溪相合而成,与东阳江有相似之处,又由于延平津相传为晋代龙泉、太阿两神剑始分终合之地,作者在此用以为喻就显得十分贴切,妙在信手拈来,形神两得。接着作者的视点由溪水转向山峰,“放出群龙头角”又是一个形象的描写:“群龙头角”已有千峰森然突兀的峥嵘之状,复加“放出”两字,更觉气势飞动,彼此竞相争胜的形态宛然在目。在对水势山形作了生动的形容后,作者的眼光又投向了平林旷野:纵目望去,只见云浮林莽,烟笼溪草,一片辽阔苍茫。这段文字层层描述,总体上给人以景象阔大的俯视感觉,由此烘托出登楼纵目的视角高度,凸显“恍然身在寥廓”的心理感受。这就从一个特定的侧面,体现出八咏楼的突兀高耸,有“气压江城十四州”(宋李清照《题八咏楼》)的气势。
下片在写景的基础上抒发情怀。过片欲扬先抑,说自己本为慕名而来,想在风和日丽的春天尽情欣赏东阳一带的水光山色,不料却偏偏遇到了连旬的阴雨,天天东风劲吹,滩头涛声阵阵轰鸣。按理说,一般的游览者往往会大失所望,兴味索然,甚至“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宋范仲淹《岳阳楼记》)。作者却不然,他心中始终憧憬、惦念着唐诗人严维笔下那种“明月双溪水,清风八咏楼”(《送人入金华》)的良辰美景,因此并不急于离去而要耐心等待天气转好。因为在他看来,不管在哪里,美丽的溪水山峦都有迷人的风光景物足以令人留恋,给人欢愉,完全不必因其“虽信美而非吾土”而自寻烦恼。“风景不殊”用《世说新语·言语》载过江士人感叹语,强调古今登楼者所对山景水貌都一样;“溪山信美”语本王粲《登楼赋》,取其赞美之意而用之;“处处堪行乐”是一种达观的人生感悟,体现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融,为全词作意的根结。结拍两句更在此基础上带出对沈约当年为什么会“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沈约自述,见《梁书》本传)的困惑不解,既切合八咏楼因沈约诗而得名,又从反面见意,突出面对如此溪山不应再有任何人生烦恼。当然,这只是作者的词人之笔,事实上沈约当年说这番话时人早已不在东阳了。作者在此仅是借事取意,其机杼正与赵孟頫《东阳八咏楼》诗所谓“如此山川良不恶,休文(沈约字)何事不胜衣”如出一辙。因此我们读此词所能感受和体味的,不仅是八咏楼的高旷、东阳溪山的秀美,更是作者不为眼前景物所囿始终乐观豁达的情怀,两者相得益彰,足以启迪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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