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王介甫
江山依旧,怪卷地西风,忽然吹透。只有上阳白发,江南红豆。繁华往事空流水,最飘零、酒狂诗瘦。六朝花鸟,五湖烟月,几人消受?
问千古英雄谁又?况伯业消沉,故园倾覆。四十余年,收拾舞衫歌袖。莫愁艇子桓伊笛,正落叶、乌啼时候。草堂人倦,画屏斜倚,盈盈清昼。
-----余怀
作者在四十九岁那一年,即康熙五年(1666)写了《四十九岁感遇》组词六首,有序云:“白香山云:‘四十九年身老日,一百五夜月明天’。苏子瞻云:‘嗟我与君皆丙子,四十九年穷不死’。余今年四十九,身既老矣,穷犹未死,追想生平,六朝如梦。每爱宋诸公词,倚而和之。聊进一杯,正山谷所云‘坐来声喷霜竹’也。”其和词大多在原作者词集中未见,或系原作已佚,或系未步原韵。此阕《和王介甫》为第一首,所和为王安石同调金陵怀古词,原词首句为“登临送目”。
词人生逢明季,目睹故国沦亡,词的开头即对前明王朝如一阵西风被卷地而去,寄与无限感慨。白居易《上阳白发人》是描述唐朝宫女打入上阳冷宫,到老不得皇帝宠幸的新乐府诗。江南红豆,用唐王维《相思》“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诗意。这里用两个典故,慨叹当时明宫从江南选进多少青春少女,却到老不得皇帝临幸,又不能返家,只能空唱红豆相思之曲。以下六句主要写往日繁华似流水一般流逝,徒然令人怅惘。余怀才情艳发,晚年隐居吴门,徜徉支硎、灵岩间,征歌选曲有如少年。这里作者深感身世飘零,沦落江南,只赢得酒狂诗瘦之名。李白酒狂,贾岛诗瘦,这里借来指自己只能沉湎于诗酒之中而报国无门。那六朝花鸟、五湖烟月,更有几人去消受呢?六朝指建都于金陵的三国吴、东晋与南朝宋、齐、梁、陈,五湖指太湖及其附近的四湖,《吴越春秋》韦昭注:“胥湖、蠡湖、洮湖、滆湖就太湖而五。”这里以中国历史上个性最张扬的时期之一——六朝,以及富饶华丽的地域空间——五湖来表达作者对昔日繁华的回忆。
下片以问句启首,自“况伯业消沉”引起故国沦亡之痛。“伯业”,《今词初集》作“霸业”,意同。“伯”与霸通,汉邹阳《狱中上书自明》:“秦用戎人由余而伯中国。”作者回忆几十年来,在绮罗丛中、笙歌队里,“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晏几道《鹧鸪天》),都是风流俊雅,可明亡之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莫愁艇子”本于宋周邦彦《西河·金陵怀古》词“莫愁艇子曾系”。莫愁是南朝一女子名,今南京市水西门外有莫愁湖。古乐府《莫愁乐》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桓伊笛”,用东晋桓伊故事,桓伊善吹笛,藏蔡邕柯亭笛,时称江左第一。此处化用唐杜牧《润州》诗“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句意,以莫愁与笛愁相对照,怨艾之情跃然纸上。“正落叶、乌啼时候”点明愁的季节、愁的氛围,也暗示当时萧瑟阴惨的时代背景。末尾三句是作者聊以自慰之词: 还不如回到钟山草堂,倦倚画屏,消磨漫长而无所事事的白昼。这也是清统治者文化高压政策下不愿屈服的江南文人所能作出的唯一选择。
《桂枝香》词调始于王安石,王氏虽处北宋国力上升时期,但词却感叹历史兴亡,立意清新。余怀身际鼎革时期,和此调不仅有吊古之意,更有对故国倾覆之哀思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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