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江锡铨
在夕暮的残霞里,
从烟囱林中升上来的
大朵的桃色的云,
美丽哪,烟煤做的,
透明的,桃色的云。
但桃色的云是不长久的,
一会儿,落日就疲怠地
沉下大西路去了。
鹊噪鸦啼的女织工
从偪窄的铁门中涌出来时,
美丽的桃色的云
就变做在夏季的山谷中
酿造狂气的暴雨的
沉重而可怕的乌云了。
施蛰存
20年代初,诗人郭沫若在资本主义工业化的日本,意气风发地写下了讴歌近代工业文明的诗篇《笔立山头展望》,试图从大工业的伟力中,发掘20世纪动的、反抗的时代精神,以呼应国内风起云涌、摧枯拉朽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其中有这样几行诗:“一枝枝的烟筒都开着了朵黑色的牡丹呀!/哦哦,二十世纪的名花!/近代文明的严母呀!”然而,当这一朵朵“名花”不是作为时代精神的象征,而是作为由于帝国主义经济入侵畸型发展起来的,中国大都市的虚假繁荣的点缀的时候,它们却失去了向上的勃勃生气。尽管看起来似乎仍然十分艳丽:“在夕暮的残霞里,/从烟囱林中升上米的/大朵的桃色的云,/美丽哪,烟煤做的,/透明的,桃色的云。”“透明的”“桃色的云”的确是美艳的。但这“桃色”并不是自身健康的红晕,而是由于“夕暮的残霞”的映照。这多少会令人联想到肺结核病人面颊上的潮红,以至垂危病人回光返照的容颜。随着诗人敏感的、纤细的审美触觉的导引,我们紧接着读到了“但桃色的云是不长久的,/一会儿,落日就疲怠地/沉下大西路去了。”在这块多灾多难的国土上,工业文明还没有来得及发育,便开始衰落了,只留下那么一抹一闪即逝的、疲怠的、“桃色的云”。如果说,这第1、第2节诗是以充满暗示意味的,纤毫毕现的感觉的笔触,相对集中,相对单纯地渲染了30年代中国都市工业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的“病态美”,那么,第3节也就是最后一节诗所留给我们的审美意象,就更加丰富了。那些“鹊噪鸦啼的女织工”们,创造了文明,创造了华美与轻柔,自己却粘滞在愚昧、阴暗、野蛮的“偪窄的铁门中”。女织工中自然不乏正值桃红柳绿年华者,然而,当她们从机器还原成为生活中的人,走出工厂铁门的时候,“美丽的桃色的云/就变做在夏季的山谷中/酿造狂气的暴雨的/沉重而可怕的乌云了。”过度的剥削压榨,使她们失却了美丽的容颜。工业文明没有振兴这个中落的文明古国,却无情地摧折了曾经点染古国容貌的纯朴的风韵与魅力。不过,当虚幻的桃色的云凝结成为真实的沉重的乌云的时候,一场洗刷大地,澄清玉宇的“狂气的暴雨”,也正在酿造之中。诗人的诉说既冷静又坚定,似乎是企盼着雨过天晴之后真正的云彩与虹霓。
“二十世纪的名花”曾在一个诗人的诗篇中怒放,“二十世纪的名花”又在另一个诗人的诗篇中凋零。这怒放与凋零都传达了耐人寻味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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