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京口作
轻云微月,二更酒醒船初发。孤城回望苍烟合。记得歌时,不记归时节。
巾偏扇坠藤床滑,觉来幽梦无人说。此生飘荡何时歇?家在西南,常作东南别。
羁旅行役,本是词人墨客经常吟咏的主题。苏东坡的这首小词,读起来却很别致。它表现的是酒醒后突然涌上心头的瞬间感受。
月色微微,云彩轻轻。是二更了吧?词人从沉醉中醒来,听着咿咿呀呀的摇橹声,船家告诉他,刚开船哩。从船舱中往回望,只见孤城笼罩在一片烟雾迷蒙之中。这一切仿佛在做梦一样。只记得饮酒高歌时的情景,怎么又回到船上来了呢?真是月朦胧,云朦胧,孤城朦胧,人的意识也朦胧。一切都融化在轻柔朦胧的月色之中了。景和情的和谐,巧妙地烘出了醉醒后的心理状态。
下半阕紧接上半阕,描写醉后的形态:头巾儿歪在一边,扇子坠落在舱板上,藤床分外滑腻,仿佛连身子也挂不住似的。中国画讲究传神,中国诗也讲究传神。“巾偏扇坠藤床滑”,短短七个字,就将醉态刻画得惟妙惟肖。词人终于记起来了,他刚才还真做了个梦。但天地之间,一叶小舟托着他的躯体在迷蒙的江面上飘荡,朋友们留在岸上了,亲人们远在一方,向何人诉说自己的梦境呢?词人不禁有些悲慨了,这样飘荡不定的生活几时才能结束呢?他的家远在西南的四川,而人却长年累月地在东南奔波。真是不幸啊!最后两句,像从朦胧中浮现出来的航灯,照亮了词人心灵深处埋藏的思乡之情。但他究竟做了个什么样的梦,依然没有说,而却留给读者去猜想。
这首词作于熙宁六年(1073)冬,苏轼正在杭州通判任上。他经常来往于镇江(即京口)、丹阳、常州一带,公务冗忙,四处奔波,对故乡的思念之情不时袭上心头。这首词以朴素的语言、自然的笔调,含蓄蕴藉地表现了酒醉醒后思乡的心境,显得很有特色。酒醒后的情景,柳永的《雨霖铃》也描写过。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景呢?“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景不朦胧,情感也不朦胧。一切都鲜明热烈。风流浪子要诉说的是“千种风情”而不是“梦”,要诉说的对象是热恋中的情人,而不是不确定的朋友亲人。两相比较,更能使人领略到两种不同形态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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