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夕阳该是标志着一个晴日之尾声的灿烂吧?那么,金婚也许就是人生最后的一次辉煌。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我曾在一篇散文中写道:“辉煌闪耀、令人神往的金婚已经遥遥在望。”许多年过去了,而今,终于走进了这个“遥遥在望”,于是,我和你都辉煌了。
是的,半个世纪了。多长的岁月,多长的梦;多长的人生,多长的路啊!我和你从风天雨地中走来,披着绚丽的阳光走来……时时瞻望前路的风景,常常回眸走过的踪痕。
啊,走过的踪痕——
在那远去了的战火纷飞的年月,嘉陵江畔反饥饿、反内战的学生队列中,闪现着你少女的姿影;而在数千里外扬子江下游南岸的那座古城里,我,一介年轻瘦弱的书生,则在寄居的旧宅的暗淡灯光下,孤独地读着鲁迅和高尔基的作品,打发那些寂寞的夜晚。那时,或许古罗马小孩丘比特的箭已经射中了我和你;或许中国的月下老人也已用红绳系住了我们的足部。只是当时天涯陌路,我和你都无从知晓罢了。直到……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和你偶然相逢于黄河之滨,相逢何必曾相识,“一阵天风/吹偏了/两颗流浪星的轨迹/于是定格/于是诞生了今天”。
还记得塞上江南的那个初秋的蔷薇色的黄昏吗?没有婚纱,没有礼服,没有婚宴,我们的房间里也洋溢着欢乐气氛,朋友们前来祝贺我和你的新婚。糖果流溢出喜气,清茶泡喧了笑语。没有沙发,没有席梦思,我和你在那间小土屋里度过了洞房花烛夜、玫瑰蜜月期。
幸福时光的节奏又慢又快。慢,幸福年年月月长萦心头;快,时光分分秒秒走个不辍。宁静的港湾也有风云变幻,湛蓝的天空也会突变电闪雷鸣。“最是难熬的夜晚/你用轻柔的手/抚摸我受伤的心田”。我和你毕竟都是那个年代的幸运儿,梦魇并不长久,就雨过天青,多云转晴了。“而当朝霞热吻地面/我又匆匆去寻找/失落了的昨天”。我们不仅找回了昨天的失落,而且拥有了明天的希冀。我蘸着心灵的泉水写下篇篇文学作品;你用辛勤的劳绩录制成杏坛上朗朗的讲课声。你陪我许多的春,我伴你许多的秋。我们携手走向憧憬,走向明丽的未来……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渐渐地,霜雪覆盖了峰巅,青春藏进了记忆。于是,在知天命之年,我为你唱起一阕《调笑令》:
华发,华发,忆否红颜似画?争教岁月欺人,仙姿渐让皱纹。纹皱,纹皱,笑我深情依旧。
我和你先后依依告别“朝九暮五”的岗位,踏上人生另一段漫长而多彩的旅程。桑榆未晚,为霞满天。我和你屐痕处处,游踪点点。从春光明媚的昆明到艳阳炙地的深圳,从炎热的天涯海角到凉爽的青岛海滨;泛舟西子湖上,攀登泰山绝顶;在曼谷富丽堂皇的泰王宫前驻足,于狮城赤道边上的空调屋里寄寓……我将神州大地的山光水色、异国他邦的风物民情录入所作的并不完美的诗文。我的作品没有印下你的署名;你却为每一篇出世催生。在沉醉于游山玩水的乐趣之中时,我没有忘却献给你一首《同游汉阳古琴台赠内》:“尘海知音长做伴,何须重访古琴台。”
我的视力模糊了。每当出门,你挽着我的臂跨过斑马线;逢有远行,你牵我的手步上登机桥。你笑着说,愿做我的活手杖。你的记忆衰退了,我帮你想起唐太宗的史迹,苏东坡的生平。我回应说,乐于做你的活字典。
我不相信人有来生,能和你相伴此生,已经是造化最惠的厚爱。但我相信,金婚并不一定是人生最后的一次辉煌,前面我写这句时加了“也许”二字,就是对这个命题的疑问。你看,并不遥远的钻石婚,正在等着我俩进入她的璀璨光圈。我也盼望人真的会有来生,生生世世,我都和你相携而行,相伴而行……
[2012年8月初稿于病中,2013年4月改定于宁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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