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克家人物简历简介,臧克家文学代表作品介绍
中国现代著名诗人臧克家,号孝荃,1905年10月8日出生于山东省诸城县臧家庄一个堂号为“凝翠轩”的封建地主家庭里。曾用名臧承志,字士先,借用名臧瑗望,笔名少全、何嘉。他从1929年开始发表新诗,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没有停止过热情的歌唱。他创作的近三十本诗集,不但标记着诗人辛勤的劳绩、艺术的得失、多方面的开拓和向人民、向革命逐步靠拢的生活与创作道路,而且是研究中国新诗发展轨迹的重要依据。
汲取多方面的营养茁壮成长
要做高歌正义的“天鸡”
这是对旧中国亿万农民在封建势力重压下含辛茹苦、屈辱深重、前途渺茫的悲惨境遇的高度艺术概括。《老哥哥》通过一个老长工和地主少爷的对话,扣人心弦地写出被地主榨干了血汗之后的老年农民的凄惨结局。 “老哥哥”给地主做了一辈子牛马,为侍奉老少三代主子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和血汗,而今“年老无用了”,竟被狠心的地主撵出家门。悲惨的命运,象天罗地网一样笼罩着世世代代的农民,无论是正在拉车的“老哥哥”还是已经衰老不能拉车的“老马”,都已经被过多过重的折磨和苦难淹没了思想,铲除了希望,甚至连诉说冤苦的愿望都已经完全冷却凝固,只是默默地忍受着这一切!这种生动的描写、深刻的理解和颤动在诗行中足以灼痛读者的深厚感情,使臧克家成为当时极为少见的“农民诗人”,清楚地标志着他已经在真理和正义的吸引下,开始了对自己出身的阶级的背叛,自觉地向被压迫被剥削的农民群众靠拢。
《罪恶的黑手》是一首揭露帝国主义宗教侵略的伪善本质、呼唤被压榨被愚弄的工人群众来一个伟大的反叛的响亮战歌。利用宗教对我国人民进行奴役,是近百年来帝国主义侵华的重要手段之一。作者以清醒的民族意识,选取了这一富有重大现实意义的题材,在新诗领域里第一次从正面尖锐地揭露了帝国主义宗教侵略的罪恶本质: “忍辱原是至高的美德,/连心上也不许存一丝反抗!”诗篇赞扬了工人群众的聪明才智和创造力量,坚信受苦受难的奴隶将来一定能翻身解放,做新世界的主人。
臧克家的早期抒情诗,还以饱蘸深情的笔触,描写了有家难归、无处居留的难民(《难民》);强作欢颜,内心凄苦的妓女(《神女》);在“鬼都望着害怕的黑井筒”里干活,“把死后的抚恤和妻子的生活连在一起看”的挖煤工(《炭鬼》);身子卖给主人、经年以泪洗面的丫头(《小婢女》)……这些在苦海中挣扎的“不幸的一群”,他们辛劳的身影,卑微的心愿,从不同侧面逼真地显示了旧中国劳动群众的悲惨命运,鸣奏出一曲令人心碎的下层社会的悲歌。臧克家诗歌的现实主义,便是由于深深地扎根于劳动群众生活的底层而获得了思想的力量、艺术的光彩和读者的信任的。
值得注意的是,他还努力发掘潜藏在劳动者身上的勇毅不屈的品格。《当炉女》中的女主人公在失去丈夫以后,虽然生活拮据,孤苦无依,却毅然接过丈夫留下的唯一的家产——风箱, “果敢地咬住牙根:/‘什么都由我承当!’”这种顽强的生活意志,这种不悲观、不绝望、不屈服的坚韧性格,正反映了劳动妇女不屈不移的品格和精神力量,从一个侧面展示了我们伟大民族的灵魂。这类形象的塑造,使臧克家的诗歌更加显示出现实主义的美和艺术力量。
臧克家早期抒情诗中,还有以“我”为抒情主人公,以直接抒写作者内心世界的波澜来映射时代、社会风云的另一类型。大革命失败之后笼罩全国的政治低气压,浪迹千里埋名隐姓的流亡生活,都在他心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创痛,使之更为清醒地感受到社会的黑暗和生活的冷酷。青岛大学那种远离了斗争的急风暴雨,日日与天风海涛为伍的生活环境,也便于痛定思痛,以哲理思辨的形式倾吐自己对人生的伤感和愤懑。从《象砂粒》中孤独无依、无法在风暴中主宰自己的命运的苦恼,到《万国公墓》中只有化为鬼魂埋首丛冢才能了却人间恩仇的近于虚幻的情怀,都深刻地留下了风云变幻的时代的足迹。远离了革命,看不清方向,心上浸透了羞愧和苦恼,他甚至把自己比成“一条吃巴豆的虫”,岁岁年年“嚼着苦汁营生”,“把个心提在半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烙印》)。黑暗和死寂统治着左右上下,只有“血淋淋的我那颗心,/在黑影的浓处发亮”(《失眠》)。这些诗,诚如作者自己后来所指出的,反映了情感上“失望消沉的一面”(《〈烙印〉新序》),字里行间洋溢着一种压抑、窒息的气息,几乎使人艰于呼吸视听;但作为时代的产物,作为一个追求进步向往真理的青年,在历史突然发生逆转的年代里消沉的思想和激愤的情绪的真实记录,它的认识作用和历史价值,却是那些有着生硬的“光明的尾巴”的作品所不能替代的。同时,诗人又毕竟从幼年起脉管里就注入过农民的血液,后来又虔诚地接受过大革命的洗礼,在历经忧患之后,希望和理想的光芒是暗淡了一些,但并未熄灭,对未来的信念不免有些空泛,却不是毫无根基自欺欺人的空喊。因此,他的生活观,每每带着异常鲜明的个性色彩: “这可不是混着好玩,/这是生活,/一万支暗箭埋伏在你周边,/伺候你一千回小心里一回的不检点,”这样,你活着带一点倔强,/尽多苦涩,/苦涩中有你独到的真味”(《生活》)。 “要活,/就挺起腰来认真的活,/不能学死水里的游鱼,/不想向明天,/拨刺着一点透脊的泥波“(《要活》)。正是这种严肃、执着的生活态度,使风华正茂的青年诗人不屑去吟咏爱情的苦恼和欢欣,更蔑视雪月风花的无聊和灯红酒绿的鄙俗,而一心在诗行中琢磨、掂量着生活的意义和人生的真理。终于,他清醒而正直地发出了自己的宣言:“我是平凡,/心永远在泥土里开花,/再不去做那些荒唐的梦,/……我将提起喉咙高歌正义,/不做画眉愿做只天鸡” (《自白》)。
活跃在这些诗篇中的抒情主人公,有时软弱而孤独,有时坚执而倔强,但无论哪一面,都是积极干预生活、企图变革现实的人生态度的反映。他的软弱,是向黑暗搏击时深感敌众我寡的惶恐与焦虑,却丝毫也不意味着退缩和逃避。他的坚执,则植根于对理想未来的信念,又时时从北方农民的气质与性格中汲取着力量,所以虽则空泛却不是违心的空喊。无论他曾怎样深沉地感到孤单无力,却从来不曾象徐志摩那样企图化身为连自己也不知道方向的天风,要飘逸到白云之乡里去徜徉,也不曾象戴望舒那样躲进凄凉飘渺的梦境,幻想着任谁也无法追寻。他即使苦恼,也是地上的、人间的、积极入世的苦恼。这种生活态度,使他在三十年代的诗坛上占有突出的地位,得到了许多诗坛前辈的推崇和赞赏。闻一多说: “克家的诗,没有一首不具有一种极顶真的生活的意义。没有克家的经验,便不知道生活的严重”(《烙印·序》)茅盾指出: 《烙印》“全部二十二首诗没有一首是写女人的‘酥胸玉腿’,甚至没有一首诗歌颂恋爱。甚至也没有所谓‘玄妙的哲理’以及什么‘珠圆玉润’的词藻!《烙印》的二十二首诗只是用了素朴的字句写出了平凡的老百姓的生活。” (《一个青年诗人的〈烙印〉》)。
臧克家的早期诗歌具有严谨、质朴、含蓄、凝炼的风格。
诗人总是精心地选取生活的某一个侧面,某一个镜头,从看似平淡无奇的材料里,出奇制胜地开掘出新的诗意,组成新的意境,从而达到艺术上新颖、独创的目的。从“五四”时期开始,写人力车夫的很多,但臧克家的《洋车夫》却别开生面、不落俗套。他选取风啸雨急、漆黑一片的深夜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景,以风雨之大、孤灯之小、一人之单来烘托气氛,从车夫不计狂风骤雨的吹打,不顾深夜的阴森可怖,点出他心之所求是何等急切。 “夜深了”,还等什么呢?”一句含蓄的诘问,引人深思遐想,令人心酸肠断。短短八句诗,写尽了车夫生活的悲苦, 内心的哀愁。
诗人嫌弃那些形象苍白、感情浅露的诗,他注意以准确鲜明的意象,代替主观情绪的直接倾泻,努力从现实生活中捕捉具体可感的画面,让丰富的思想意蕴,饱满的感情容量,深藏于艺术形象的深处。他既不点明形象和思想的联系,也不直接阐发这联系的意义。这被删去、被隐藏的联系和意义,则往往启发、诱导读者用自己的生活经验去补足,用自己的想象去开拓。因而这些具有丰美的意象的诗,显得含蕴丰富、耐人咀嚼。《老马》只是描绘出一幅重载鞭扑之下的老马拉车图,却概括出旧中国农民的悲惨命运和坚忍性格。同时,也可以联想到诗人自己的处境和遭遇,以至近百年来我们民族屈辱深重的历史。这种用象征、暗示创造意象的艺术手法,强化了诗歌凝炼、深邃的特点,增加了艺术的魅力。
臧克家不但在布局谋篇上高度重视意象的鲜明和丰富,比喻暗示的新颖和精巧,结构的严谨和缜密,而且特别看重遣词造句的作用。他在苦吟时往往仔细琢磨着每一个字的分量、色彩和韵味,尤其重视动词的选用和配置,力求做到字字妥贴,无可挪移,象螺丝钉一样紧拧在诗行中。这种炼字炼句的刻意追求,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铺一面大地,/盖一身太阳”,“阳光下,/铁色的皮肤上开一大片白花”(《歇午工》),一铺一盖,既简捷地点出了劳动者的经济地位,也活画出他们和大自然的亲密关系。没有一句赞誉之词,但“铁色的皮肤”与“一大片白花”构成的图景,却动人地显示了作者对劳动者的钦敬和爱慕。 “日头坠在鸟巢里,/黄昏还没溶尽归鸦的翅膀”(《难民》),是由“黄昏里煽动着归鸦的翅膀”, “黄昏里还辨得出归鸦的翅膀”几经推敲不断修改而成的名句。由“煽”到“辨”到“溶”,诗人不断地变换着诗行的主体和画面的视角,苦苦地追寻着捕捉着能够最生动最准确地显示黄昏这一特定场景下光线的变化、景物的特点的词句,终于把似乎各不相关的天色和归鸦“溶”为有机的整体,不但写活了黄昏情景,而且在读者心中勾唤起一种莫可名状的、彷徨无主的淡淡哀愁,为全诗抒写难民的凄凉生涯创造了气氛,定下了基调。“一直醉成一朵泥块,/黑花便在梦里开满”(《炭鬼》 ),连梦中的花都满是“黑”色,似乎违反常理但却恰恰深刻动人地显示了日日夜夜、醒着梦里都是和乌黑的煤块、乌黑的井筒以至乌黑的命运打交道的煤矿工人的生活和心理的特点。这些诗字斟句酌、意新语工,使表情达意达到贴切、生动的地步。正因为这些诗篇经过长期的孕育,呕心沥血般的锤炼,是用生命凝成的,所以比较经得住时间的筛选,长久地保持着艺术生命力。
臧克家的早期诗歌出现于三十年代前半期的诗坛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他说:“对于当时在诗坛上散布颓废气息的‘新月派’、‘现代派’诗,我看不惯,对于那些思想内容虽然很好而表现力低弱或口号化太重的诗篇,我也感到不足。我尽可能地使自己的作品精炼含蓄而不流于一般化”(《〈烙印〉新序》)。这是符合事实的。在大革命前后风云变幻的日子里,新月派的代表诗人徐志摩唱起了“我不知道风是在那一方向吹”, “别拧我,疼”等消极颓唐、格调不高的歌,现代派的戴望舒也吟咏着“从黑茫茫的雾,/到黑茫茫的雾”, “我希望长睡沉沉,/长在那梦里温存”,散发着浓重的悲观苦闷气息。现代派提倡诗的“自由表现”,曾给新诗带来若干生机,但其末流却导致了新诗的过于松懈散漫,以“散文化”而引起较为普遍的垢病。有些诗作过于朦胧晦涩,难以索解,也在相当程度上损害了新诗的声誉。左翼诗人强调内容的现实性和革命性,但不少诗作流于标语口号,缺少坚实的内容和诗的韵味。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臧克家的诗以坚实的内容和精练严谨的风格,给诗坛吹进一股清新的风,使读者耳目一新。对于弥漫诗坛的远离现实、苍白空虚的诗风,则是一次有力的冲击,对于现实主义诗派,则是积极的、切实的支持,争取了读者,壮大了阵容,开拓了新的境界。茅盾曾肯定过这些诗篇的特殊意义:“在自由主义者的诗人群中(如果这‘群’字不算夸大),我以为《烙印》的作者是值得注意的一个。因为他不肯粉饰现实,也不肯逃避现实“(《一个青年诗人的〈烙印〉》)。当时就有人指出:“从《炭鬼》到《歇午工》里所描写的那种工人的生活,就在我们的新诗歌里,也还可以算是新的发展,他没有罗列标语口号,也没有用激愤的骂詈代替了抒情的词句,……作为新诗歌的转变,他是供给了一架过渡的桥梁。”(侍桁《文坛上的新人臧克家》)
在抗日民族战争的烽火硝烟中奔走歌唱
泥土的歌与愤怒的诗
三个整齐的句子,勾勒出三个相互关联的场景,组成旧中国世代普通农民的生活史,命运史,写来何等生动简括,又何等动魄惊心!用汗水和生命开垦了土地、养育了儿女和整个民族的农民,死后得到的只是一堆黄土,连这座坟,也“像他的为人,/寒微、谦卑”,只有“几颗白草,/卷在西风的怀里。”活着只顾了流汗卖命,从来没顾得上体会寂寞的味道,如今死了,当“黄昏拢过来”,他才想到应该“拉住个人,/谈谈心”(《坟》)。这种对中国旧式农民辛苦而寒微的身世、谦卑而寂寞的性格的理解,确乎已经达到了令人吃惊的程度。他所描写的,不只是农民的生活,而且活画着农民的内心,显示着农民已经感受到却还不能清楚地表达出来的对命运的抗议和对生活的渴求。把《泥土之歌》的作者称为“农民诗人”,是当之无愧的。
他还怀着热切的期待,发出了解放农民的呼声:沉默了几千年的农民不能再继续沉默下去,今天,他们应该掌握自己“命运的钥匙”,用“一双反抗的手”,去改变世代袭传的“生活的图式”。他毫不怀疑地认定,新一代的农民应该而且必然成为新时代的主人: “廿世纪却是你们的/——在炼狱中,苦炼了几千年的,/中国的‘多数’的农民呵!”(《生活的图式》)这类诗,有的虽然诗情不够浓郁,形象弱于说理,失之直白浅露,但却显示了诗人认识水平的提高,而且大多数带有哲理意味,能给人以有益的启示。
《泥土的歌》并不纯粹是旧时代农民的悲歌,它也是对参加抗战的农民的一曲赞歌。为了支援神圣的民族自卫战争,他们不畏辛劳,野炊露宿, 日夜兼程运送军粮(《送军麦》);他们告别了父母妻子,上前线打鬼子去了,一去累月经年,连家信也难得写上一封(《家书》、《他回来了》)。战争教育了人民。他们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将会锻炼得坚强起来,一代新人将不断成长: “春风再度吹来的时节,新的土地上,站立着新的人”(《新人》)。很显然, 《泥土的歌》不是远离了时代、远离了斗争的陈旧的牧歌,而是吹动着时代的气息,以清新隽永的格调见长的田园诗。
《春鸟》,是镶嵌在《泥土的歌》中的一颗璀灿的明珠。他把春鸟描写为明媚温煦的春天的象征,光明、自由的象征,象恶梦一样黑暗恐怖的现实的对立物;是她的“真理一样的歌声”,唤醒了沉睡的冰冷的大地,把生机勃勃的春之景象带到了人间。诗人多么想象春鸟一样放声歌唱呵!但是, “皖南事变”以后日益酷烈浓重的白色恐怖,使他窒息得如同“喉头上锁着链子”, “嗓子在痛苦的发痒”!这是呼唤光明、向往自由的歌,更是诅咒黑暗、反抗压迫的歌。
《泥土的歌》出版以后,曾经在文艺界引起过一场争论。林默涵等人认为这诗集反映了“以知识分子自己的心境或从个人的感觉去赞颂农村”、 “结果却是使农村神秘化了”,这“与其说是战斗的号召,倒不如说是牧师的说教” (《评臧克家的〈泥土的歌〉》)。孔休等则说: “在他的《泥土的歌》里已经形成了他的风格,这一风格的建立,使他走上了一条崭新的道路”(《臧克家论》)。诚然,从总体上说,《泥土的歌》没有正面描写那奔腾着的火的农村,那正在农民群众中间滋生和成长起来的觉醒的趋势、战斗的意志和要求翻身解放的强烈欲望;悲剧型的农民形象,仍然是诗人抒写的主体。但是这种描写,别有意义,不宜抹杀。因为新的时代都是从旧的时代里蜕变出来的,不了解旧时代的黑暗,也难以真正感受到新时代的光明。觉醒的新人是挣脱了旧的枷锁和生活图式的禁锢而成长起来的,不熟知旧时代农民的悲苦,也难于真正体会到新时代农民奋起抗争的原因和意义。《泥土的歌》生动地写出了新时代到来之前这一历史时期农村生活的风貌,写出了旧时代普通农民的悲苦,从而显示出解放农民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旧的时代应该结束, 旧的生活图式应该改变,旧的安分驯从的生活态度应该摈弃——《泥土的歌》正是从这一角度获得了历史和现实的价值,从而生发出对人民解放事业的助力。而且,就当时国统区绝大部分农民来说,抗战的烽火并未立即烧毁捆绑在他们身上的密密麻麻的绳索,农民依然承受着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沉重的政治压迫,依然呻吟在、挣扎在饥饿和死亡线上,他们的真正觉醒和抗争还要经过一段长期艰难的历程。臧克家是长期生活在国统区的作家,他所熟悉的,感受深切的,还是旧时代的农村,旧式的悲剧型的农民。从自己最熟悉的实际生活领域出发,写自己体验最深的农村和农民,这正表现了诗人忠实于生活、尊重历史的严谨的现实主义精神。
诗人认为: 《泥土的歌》“同《烙印》是我的一双宠爱”(《十年诗选·序》)。它继承了《烙印》的传统和风格,又发展了《烙印》的传统和风格。《泥土的歌》在描写农民悲惨生活的同时,还注意叙写他们生活中的某些欢快和内心中的些微喜悦,注意勾画农村大自然清新宁静的动人风貌,因而格调较《烙印》明快、清新。《烙印》中那种过于忧郁、低沉、压抑的气氛,明显地减少了。在艺术上, 《泥土的歌》摆脱了《烙印》中有些篇什的过于拘谨、雕琢太甚的痕迹,显得活脱自然,灵巧隽永。许多诗篇淡墨素描,看似漫不经心,随意点染,实则精心构思,意匠经营,才达到了不呆滞,不做作,和谐自然的艺术境界。冲淡的水墨画里,深蕴着饱满真挚的情趣。《泥土的歌》中的优秀篇章,如《三代》、《黄金》、《笑的昙花》、《死水》、《坟》等,形象生动,形式简短,节奏自然, 内在律和谐。有一些小诗,情景交融,已臻化境,显示出诗人艺术风格的成熟和美学思想的发展。他后来感慨颇深地谈到这一风格的变化: “雕琢了十五年,才悟得了朴素的美,从自己的圈套中挣脱出来,很快乐的觉得诗的田园是这么广阔”(《生命的零度·序》)。在抗战诗歌(也包括诗人自己的抗战诗歌)趋于散文化,缺乏应有的提炼与修饰的时候,《泥土的歌》独具风采,以严谨含蓄、精练隽永、清新自然的风格体现了诗人的艺术功力和美学追求,尤其值得重视。
抗战初期,举国震愤,臧克家怀着亢奋激越的爱国热情,投身到国民党军队之中,为保卫民族的尊严而奔走歌唱。但是,他很快就陷于理想与现实的矛盾、痛苦之中。1940年6月,他的散文集《随枣行》被国民党中央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以“故不送审原稿”为由命令查禁;秋天,他热心从事的文化工作团、文化工作委员会先后被解散;1941年初,他与碧野、田涛在湖北南漳工作,被称为“三十军之友”。不到半年,便遭斥逐,三人愤而离去;1942年4月,在叶县寺庄主持的“三一出版社”刚有头绪, 《大地文丛》创刊问世,又因刊载译文《马列主义文艺观》遭到汤恩伯急电查封;历经千辛万苦到达陪都重庆,却“象一个叫化子误失闯入了天国”, “梦”同“现实”一碰面,他立刻痛苦地发现,这里“什么对我都是陌生,/这里的道路是这样的崎岖呵” (《崎岖的道路》)。在少见太阳多见雾的重庆生活了五年, “所听到,看到,接触到的,全是漆黑一团”(《刺向黑暗的“黑心”》)。 “抗战胜利了。一阵狂欢之后,人们慢慢地清醒过来,听到的是国民党要员从‘海、陆、空’纷纷‘复员’,接收大员,蝗虫一样飞向全国各地;看到的是工厂倒闭,物价腾飞,大减价的幌子在商店门上飘扬。‘胜利了,胜利了’,到底是谁的胜利? !八年抗战,全国人民牺牲换来的成果,被国民党一手攫去!人民受熬煎,受残害,人民在苦难中!”(《少见太阳多见雾》)
1946年7月,臧克家作为郑曼所在单位中央卫生实验院的眷属“复员”到南京去,在“胜利号”拖轮上飘流二十天,才到南京,上岸不久便听到闻一多先生被国民党特务杀害的噩耗;辗转跑到上海,等待他的却是失业和疾病。从1946年7月到1948年12月,在朋友帮助下先后编辑过《侨声报》副刊《学诗》、《星河》和《文讯》月刊的文艺专号,但都为时甚短,多数时间是笔耕度日,抱病写作。他说: “到上海之后, 目所接触、心所感受的,是一片令人悲愤的景况、种种叫人心碎的呼号”(《漫漫长夜终有明》)。前后近十年,纵横数千里,到处是无可救药的黑暗和腐败,到处是令人心碎的灾难和死亡,到处是无法容忍的残暴和荒淫! “政治的严冬,便是诗歌的春天,”诗人从“人民在流落,在呻吟,在死亡”的惨象中,从人民响亮的“叫苦声,怨恨声,愤怒声”中,痛切地感到“这正是狂歌当哭的时代。这正是用诗舒愤,进攻的时代。”诗人的义不容辞的责任是“一齐向那些千夫所指的东西们掷出诗的匕首去,让他们早日倒下去吧!” “一齐向那些大家所希望的,来一个催生大合唱吧!”(臧克家《歌唱起来》)。从这种明确的、自觉的认识出发,诗人唱出了诅咒现实黑暗、鞭笞反动统治的愤怒的歌。
愤怒出诗人。臧克家的愤怒的诗,应该以《春鸟》作为值得自豪的起点,如果说这首收入《泥土的歌》中的著名抒情诗因为写作较早而注重蕴藉含蓄,其中愤怒的感情被大大浓缩了;那么,随着对黑暗现实的认识的深化,这类愤怒的诗就一发而不可收,数量日益增多,旗帜日益鲜明,感情日益强烈和外露。1946到1947两年里,他写了大量的政治讽刺诗,编为《宝贝儿》、 《生命的零度》两本喷射着正义的火焰的诗集(《冬天》中的一些篇章也应该属于这一类型)。这些诗的基调是激愤和冷峭。面对社会种种的黑暗丑恶现象,他发出的不是低悒的哀怨、轻描淡写的牢骚,而是强烈的仇恨,严峻的抗议,尖锐的指控,其中蕴含着时代的愤懑,包容着正义的轻蔑,宣泄着人民的心声,因而具有匕首似的锋利,烈火似的灼热。他义正辞严地谴责国民党政府发动反人民的内战的罪恶: “大破坏,还嫌破坏得不够彻底?/大离散,还嫌离散得不够悲惨?/枪筒子还在发烧,/急忙又去开火!”(《枪筒子还在发烧》)他无情地戳穿国民党政府“还政于民”的骗局: “他们活着,牺牲是义务,/痛苦是权力,/剥削他们,/还说为了他们。”(《破草棚》)他痛斥“接收大员”的吮吸掳掠,抗议国民党警员特务的横行无忌,嘲讽“国大代表”的无耻卑劣,……国统区政治腐败、经济崩溃、社会动乱的现实,被怵目惊心地反映在他的诗作中!这些政治讽刺诗如此直接地抨击国民党政府的倒行逆施,显示了诗人政治倾向性的增强和现实主义的深化。
真实是讽刺艺术的本质和生命,只有深刻地揭示否定性事物的内在本质,才能唤起人们对它的强烈不满和仇恨,从而生发出奋起抗争、战而胜之的信心和力量。臧克家自觉地掌握了政治讽刺诗的写作规律,他总是竭力以明快锋利的笔触,撕去黑暗势力外在的伪装,暴露其内在的丑恶内容。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打着“增加行政效率”、 “节省国库开支”的幌子高喊“裁员”,欺世盗名。诗人尖锐地指出: “裁员,这名词多庄严!/它给长官一个好借口/裁去异已;/给狡猾者一个好机会,/叫他带着满包遣散费,/换一个机关去‘等因奉此’; /裁员对于多数老实人/才是一把刀,/裁断了他们的生活,/裁去了父母子女一家老小!”(《裁员》)一语破的,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引人深思。
事实是最无情面的东西,它能将空言打得粉碎。臧克家的政治讽刺诗长于选取最富有揭露性和说服力的事实来戳穿谎言,剥去伪装。 “政治犯在监狱里,/自由在枷锁里,/难民在街头上” (《胜利风》。诗歌不过列出了三件事实,勾勒了三种景象,就将国民党政府标榜“民主” “胜利”的骗局揭露无遗,读者也会从所举出的事实里得出明确的结论。
美与丑是相比较而存在、相斗争而发展的。诗人对反动的丑恶势力的仇恨和憎恶强烈而深切,对美好的革命的事物的热爱和追求则热烈而执著,因而他的诗在诅咒和揭露的同时,往往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情时时表示对美好事物和对人民的肯定与赞扬。他一面指斥反动势力的卑劣行径,一面却庄严地提议:“把流亡在美国的那几万万两黄金/铸胜利九鼎,/鼎面上,反反复复刻上三个字:/老百姓,老百姓,老百姓,……/因为,他们才真是劳苦功高,/却不自居英雄”(《胜利风》)。他无比坚定地相信,人民将从破烂的草棚里走出来,用自己的力量“把国家扶起来” (《破草棚》)。在诅咒破碎、颓败、凋零的寒冬时,无限深情地预示: “这该是最后的一个严冬” (《冬天》)。1945年8月28日,为国共和谈毛泽东同志飞抵重庆。9月初,臧克家出席毛泽东、周恩来同志召开的座谈会,归来后受到极大鼓舞,写成颂诗《毛泽东,你是一颗大星》以笔名“何嘉”在重庆《新华日报》发表。注意在排击黑暗时展露胜利的曙光,在描写人民痛苦时显示人民的力量,不但力求使诗篇包容较为巨大深厚的历史内容,而且注意显示历史发展的必然方向,把正视现实的黑暗和歌颂理想的光明统一在一起,这标志着臧克家思想和艺术的成长:在时代的推动下,诗人在逐步向人民、向革命靠拢!
从重庆到上海,臧克家不但以他泥土的歌和愤怒的诗表示了自己鲜明强烈的爱憎,而且不顾形势险恶参加了一系列反内战、反独裁的斗争,旗帜鲜明地站到了党领导的民主革命的行列中。党在国统区发起的革命斗争活动,例如纪念被杀害的民主战士,抗议国民党特务的暴行,向政府联名进言呼吁停止内战,结束一党专政,废止文化统制,他都热情参加,态度明朗。他主编《侨声报》副刊《星河》、《学诗》及《文讯》月刊文艺专号,一面广泛约郭沫若、茅盾等著名作家撰稿壮大声威,一面注意培养青年作者,增添新生力量。他还参与组织“春草诗社”及“星群出版公司,协同创办了《星群》、《诗家》、《诗创造》、《创造诗丛》等诗阵地,团结了许多诗歌阵线上的同志和新人,组成一支实力雄厚的民主斗争的轻骑兵。诗人也因此遭到反动派的忌恨。1948年11月底,得陈白尘告警,臧克家潜身离沪,在党组织安排下暂居香港,准备向解放区转移。此间,诗人怀着迎接新中国的亢奋欢欣的心情,写下了《自由、快乐》、《劳动者》等一组欢快激动、乐观自信的诗,旧时代结束了,新时代破晓了,诗人和他的诗的风格,也处于历史性的巨变之中。
在新中国成立以后
注释
附录一 臧克家著作简目:
《烙印》(诗集),1933年自印出版,闻一多作《序》,收诗二十二首;1934年3月开明书店新版,增加《再版后志》及诗三首;1963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将《烙印》与《罪恶的黑手》合为一集, 亦称
《烙印》,增加《新序》一篇。
《罪恶的黑手》(诗集),1934年10月生活书店初版,1947年6月星群出版公司初版,收诗十六首。
《自己的写照》(长诗),1936年7月文学出版社初版。
《运河》(诗集),1936年10月文化生活出版社初版,收诗二十四首。
《津浦北线血战记》(通讯报告集),1938年5月汉口生活书店初版,收通讯十五则。
《从军行》(诗集),1938年6月汉口生活书店初版,收诗十四首。
《乱莠集》(散文集),1939年5月良友复兴图书印刷公司初版,收文二十三篇。
《泥淖集》(诗集),1939年3月生活书店初版,收诗十二首。
《随枣行》(散文集),1939年10月前线出版社初版,收文七篇。
《淮上吟》(长诗集),1940年5月上海杂志公司初版,收长诗二篇
《呜咽的云烟》(诗集),1940年7月桂林创作出版社初版,收诗五首。
《向祖国》(诗集),1942年4月桂林三户图书社初版,收诗六首。
《古树的花朵》(长诗),1942年12月成都东方书社初版。
《我的诗生活》(散文集),1943年1月重庆读书生活社初版。
《泥土的歌》(诗集),1943年6月桂林今日文艺社初版,收诗五十二首。
《国旗飘在雅雀尖》(诗集),1943年11月成都中西书局初版, 收诗三十一首。
《感情的野马》(长诗),1943年11月重庆当今出版社初版。
《十年诗选》(诗选),1944年12月重庆现代出版社初版, 收诗七十首。
《生命的秋天》(诗集),1945年5月重庆建国书店初版,收诗九首。
《民主的海洋》(诗集),1945年6月重庆世界编译所初版,收诗十二首。因印刷质量太差,未能发行。
《宝贝儿》(诗集),1946年5月重庆万叶书店初版,收诗十七首。
《生命的零度》(诗集),1947年4月上海新群出版社初版,收诗二十九首。
《挂红》(小说集),1947年6月上海读书出版社初版, 收小说十篇。
《磨不掉的影象》(散文集),1947年10月上海益智出版社初版,收散文八篇。
《拥抱》(小说集),1947年12月上海寰星图书杂志社初版,收小说5篇。
《冬天》(诗集),1947年上海耕耘出版社初版,收诗十九首。
《臧克家诗选》(诗选),1954年1月作家出版社北京第一版,收诗三十七首;1956年八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第一版,收诗九十三首;1978年11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北京第二版,收诗一百○六首(其中有组诗三题)。
《在文艺学习的道路上》(论文集),1955年12月新文艺出版社第一版,收文二十二篇;1962年9月上海文艺出版社新1版, 收文二十一篇,删九篇,补八篇。
《杂花集》(论文、杂文集),1958年3月北京出版社初版,收文三十六篇。
《一颗新星》(诗集),1958年4月作家出版社初版,收诗三十七首。
《春风集》(诗集),1959年3月作家出版社初版,收诗四十四首。
《李大钊》(长诗),1959年6月作家出版社初版。
《欢呼集》(诗集),1959年8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初版,收诗四十五首。
《凯旋》(诗集),1962年7月作家出版社初版,收诗二十三首。
《学诗断想》(论文集),1962年10月北京出版社初版,收文二十六篇; 1979年8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增订本,收文三十九篇。
《忆向阳》(诗集),1978年3月北京人民出版社初版,收诗四十五首。
《今昔吟》(诗集),1979年4月山东人民出版社初版,收诗一百零一首。
《怀人集》(散文集),1980年8月上海文艺出版社初版,收文二十篇。
《友声集》(三人旧体诗词合集),1980年11月云南人民出版社初版,其第三辑为臧克家诗辑,收诗四十五首。
《诗与生活》(散文集),1981年10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初版,收文七篇。
《甘苦寸心知》(散文集),1982年2月四川人民出版社初版,收文三十篇。
《臧克家长诗选》(诗选),1982年5月山东人民出版社初版,收诗四首。
《臧克家散文小说集》1982年12月长江文艺出版社初版,收文二百三十一篇。
附录二 臧克家研究资料要目:
孔休《臧克家论》,载1944年3月15日《时与潮文艺》第3卷第1期。
艾青《中国新诗六十年》,载1980年10月25日《文艺研究》第5期。
赵浩生(香港)《臧克家高歌叙旧》,载1979年11月香港《七十年代》杂志社版《从三十年代到新的长征》。
闻一多《〈烙印〉序》,载1933年7月自印版《烙印》。
茅盾《一个青年诗人的〈烙印〉》,载1933年11月1日《文学》第1卷第5号。
老舍《臧克家的〈烙印〉》,载1933年11月1日《文学》第1卷第5号。
茅盾《叙事诗的前途》,载1937年2月1日《文学》第8卷第2期。
王统照《〈运河〉序》,载1936年4月13日《国闻周报》第13卷第14期。
姚雪垠《现代田园诗》,载1944年6月《当代文艺》第1卷第5.6期合刊。
默涵《评臧克家的〈泥土的歌〉》,载1948年3月1日《大众文艺丛刊》第1辑《文艺的新方向》。
吴组缃《读〈十年诗选〉》,载1945年5月4日《文哨》第1卷第1期。
李广田《宝贝儿》(书评),载1947年2月13日上海《大公报〈沪新〉文艺》第111期。
北京师大中文系《深刻的哲理 鲜明的对比——臧克家短诗〈有的人〉讲解》,载1977年11月北京师大中文系《语文函授》第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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