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杜牧
前年鬓生雪,今年须带霜。
时节序鳞次,古今同雁行。
甘英穷西海,四万到洛阳。
东南我所见,北可计幽荒。
中画一万国,角角棋布方。
地顽压不穴,天迥老不僵。
屈指百万世,过如霹雳忙。
人生落其内,何者为彭殇?
此诗是杜牧在黄州刺史任上写成的,全诗共五百六十余字,是文人五言古诗中少见的长篇之一,这里节选了开头的十六句。全诗抒发了作者宦途偃蹇、抱负无由实现的深沉感慨,有着深宏的宇宙意识和强烈的建功立业思想。
全诗可分四大部分。第一部分写诗人对宇宙人生的思索慨叹,表现了深刻的哲理内容。第二部分,写对在讨平淮西吴元济战役中荣立显功的李光彦的向慕。第三部分,写对吴郡太守朱处士的政绩和为人的歌颂。第四部分,以沉郁悲愤之笔,写自己的抱负和感慨。
懂得了诗人的远大抱负,懂得了诗人对李侍中、朱处士等文臣武将能建功立业的向慕深情,懂得了晚唐政治昏暗、诗人又身处下僚而抱负无由实现的内心悲痛,我们也就会懂得诗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宏深的宇宙意识和深沉的人生感慨了。
开篇“前年鬓生雪,今年须带霜”,是从叹老嗟悲开始的,由“前年”、“今年”时间概念的顺次出现,由“鬓生雪”、“须带霜”的人生衰变,把难以捉摸的时光流逝过程变成了形象鲜明的人生图画。时光在流逝、人生在衰老,年复一年,代复一代,就这样构成古今推移的历史,像“鳞次”、“雁行”般排列有序,又像鸿雁飞流长空般倏忽即逝而不稍住片时。前四句是诗人面对自己理想落空、老大无成的不幸命运而感叹岁月如流、年华空耗,进而意识到由时间永恒有序的流动构成古今历史,强烈的人生感慨遂升华为对时间推移的理性思索,永恒与无常、无穷与有尽的对立沉思必然是其主要内容。由时间的永恒,自然会联想到空间的无限:“甘英穷西海,四万到洛阳。东南我所见,北可计幽荒。”东汉永元六年,班超击破焉耆,至于海滨,四万里外,五十余国皆纳质内属。三年后,政超又遣属官甘英穷临西海而还。诗人以洛阳为中心点,说往西有四万余里,有班超、甘英等人西征的史实为证,东南是他亲眼所见(杜牧曾在宣州、扬州等地作过幕僚),往北直到极荒远的边陲也有道里可计,这便从东西南北四方勾画出了一个极其辽阔的空间。在这个辽阔的空间中分布着的许多国家,就仅仅像棋盘上的一个个小方格了。国家尚显得是如此渺小,而一个人呢?岂不是渺小得不能再渺小了吗?这层意思虽暂未道出,但却是暗含其中的。
接下来“地顽”二句将前面时空两层意思收拢,以展示天地时空的无始无终、无穷无尽,由具体的时空观念,转到了宏深的哲学的时空意识。“屈指百万世,过如霹雳忙”二句用反向的夸张,以“百万世”的如此短暂,反衬天地时空的永恒无限,这便为“人生落其内,何者为彭殇”两句的感慨作好了铺垫。既然在永恒的天地时空中的“百万世”尚且如霹雳一瞬,那么,处在其中的人生还哪里有什么彭祖的长寿和颜回的夭殇可言呢?前面无论写时间还是写空间,都是画龙之文,这两句才是点睛之笔,诗人要表现的正是面对茫茫宇宙而悲叹人生的渺小与短促。
诗人从抱负落空、老大无成的处境中产生出一种悲愤情绪,由此引起对宇宙、人生的思索慨叹,在悠悠历史的长河和辽阔的地域空间中驰骋思绪,从而感悟到空间的大与小、时间的短与长、古与今,都是相对的。去者为先去者之今,而为今者之古;今者为去者之今,而为来者之古;来者为今者之今,而又为后来者之古。这就是古今,这就是历史,贵与贱、智与愚、贤与不肖,都将在时空的流逝运转中成为古今、成为历史,因而,又有什么值得慨叹的呢?所以后面自慰自解地说:“儒衣”本来是“宽且长”的,只不过“促束自系缚”罢了,于是想轻松一下,冒雪沽酒去了。然而,他毕竟没能解脱,在对李侍中和朱处士的怀慕中又牵动了“愿补舜衣裳”的愿望。最后只落得在清冷的秋光里、在寂静的禾池边“孤吟”“独酌”而已。小杜在孤吟独酌中思索慨叹,唱着哀愤的调子由今人作了古人,许多接唱者如苏轼、如陆游、如龚自珍等,也都由今人作了古人,这仿佛又是另一条绵绵不绝的历史河流了,能不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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