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柳宗元
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
今日临岐别,何年待汝归。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语)读书,是人们获得知识的重要源泉之一。正因为如此,人们对书籍是非常珍视的。但是,历史上也曾有不少人对书籍采取过不同程度的否定态度。钱钟书在他的《管锥编》中就举出过如下事例:道家视书为“古人之糟魄”,以为“骛博可致塞心,多闻必妨近思”;史学家亦苦载籍之徒乱人意,使人“视听告劳”,刘知几在《史通》中因此而原谅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朴学家恨异端之害正学,词章家恶作者使事冷僻,因而对书籍也持种种保留态度。不难看出,这些态度或系偏见,或系误解,不足为训。
但是,也必须看到,书籍中所写的并非全是真理,它也可能存在舛误和错讹。所以,读书应取分析研究的态度,善于独立思考,有自己的见解。如若对书本上的一切全听尽信,将真理与谬误一起吸收,那就会走向反面,读书反被读书误。正由于如此,孟子早就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柳宗元“信书成自误”的诗句,正是讲的这个道理。
还必须指出,即使书本上所写的全是正确的东西,那也是彼时彼地的经验总结,并不能全部涵盖和指导此时此地的新情况。当人们在新的时空条件下从事社会实践时,参考以往相关的书本知识是完全必要的,但必须紧密结合现实情况灵活运用;如果因为相信书本知识而生搬硬套,那就会重犯古人“纸上谈兵”和“按图索骥”的教条主义错误了。这是柳宗元“信书成自误”所包含的另一层意思。
由此可见,书,不可不读,也不可死读;对于书本知识,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关于这一点,并不是人人一开始就都明白的,往往要经过反复实践之后才能真正体会。所以,柳宗元深有感慨地吟叹道:“经事渐知非”。这里的一个“渐”字,就正准确地描述了这一认识升华的过程。
柳宗元讲“信书成自误,经事渐知非”,与道家对书籍所采取的否定态度并不是一回事,与某些史学家、朴学家和词章家的偏颇态度也不尽相同。“经事渐知非”的诗句表明:他是在长期的实践过程中对书本知识经过仔细辨析之后而发现其中之“非”的,所采取的正是一种科学的态度。“信书”之所以“成自误”,实际上是指“信”了书中之“非”而受其害。如果我们以为柳宗元对书本知识采取了全盘否定的虚无主义态度,那就是我们对他的误解了。
诗人写这首诗的时候,已经被贬往湖南。他本来一心想在政治革新中有所作为,多做一些利国利民的事,却遭到了宦官和旧官僚的打击和迫害。严酷的社会现实使他感觉到,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无所谓是非曲直,无所谓善恶邪正,若用古书上的圣人之言来衡量,无一能得到合乎情理的解答——按圣人之言行事的被逐八荒,逆圣人之言作恶的却高居庙堂,书本上讲的道理还行得通吗?还能信吗?因此,如果联系诗人当时的特定处境来看,“信书成自误”的诗句,实际上又是他的愤激之辞,是他愤懑心态的自我表述,而不是他真的对书产生了怀疑,作出了全盘否定。也只有看清这一点,才能了解前两句的悲愤情绪与后两句的悲凉心境是浑然一体的,是“理”与“情”的统一。如果我们只欣赏这首诗的哲理性而忽视了它的情理性,那又是我们对诗人的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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