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义
庙堂无策可平戎,坐使甘泉照夕烽。
初怪上都闻战马,岂知穷海看飞龙。
孤臣霜发三千丈,每岁烟花一万重。
稍喜长沙向延阁,疲兵敢犯犬羊锋。
此诗为避清代讳,武英殿聚珍本《简斋诗集》(也即《四库全书》本),曾删去不录,它所表现的爱国感情是我国优秀的古典诗词一个重要传统。这首诗题为《伤春》,同杜甫的《伤春》一样,写的不是一般的因春天逝去而生的烦恼,而是由于国家的灾难和不幸给诗人带来的无限悲愁。诗作于建炎四年(1130),作者年四十一。建炎三年冬,金兵渡江南下,陷建康。高宗一路南逃,一直逃到海上。
诗一开始就尖锐地提到:由于宋王朝拿不出退敌之计,使得金兵长驱直下,致使豪华的帝王宫殿,也被弃置一旁,任由傍晚的烽火照耀。“甘泉照夕烽”借用汉代故事。“甘泉”,宫名,秦始皇建甘泉前殿,汉武帝增广之,又建通天、高光、迎风诸殿,在今陕西淳化县西北甘泉山。这里借指北宋汴京的宫殿。次联说,不但汴京(开封)已陷敌手,作为南宋小朝廷的最高统治者赵构也正“航海避兵”。此时临安(杭州)、越州(绍兴)已不守。“初怪”、“岂知”,极堪玩味,盖敌人进兵之速,局势之日趋危殆;统治者之无能,一至于此,实出乎意外。忧虑之深,责斥之严,溢于言表。在我国封建社会里,“社稷重于君”的思想,早见于《孟子》;而宋代,特别是南宋,则有了重要的发展。在陈与义以后的文天祥身上表现十分明显。陈与义在这里把批判的锋芒直指赵构,是很有胆识的。接下去的第三联,诗人说自己忧国如此之切;与赵构和当政诸大臣苟图偷安享乐恰恰形成对比,“孤臣”,诗人自指。“霜发三千丈”,用李白《秋浦歌》中句: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箇长。” “烟花一万重”则用杜甫《伤春》诗句。“烟花”,原指繁华的春景,此指南宋小朝廷的享乐生活。清人纪昀以为此用李白、杜甫句,“配得恰好”。末联,仿杜甫《诸将五首》之三的结语“稍喜临边王相国,肯销金甲事春农”,对建炎四年二月,金兵攻长沙时,向子湮“率军民死守”一事,表示喜悦与赞赏;并以此反衬赵构及诸当政大臣之无能与可耻。“稍喜”二字,极有分寸。“敢”,一般作否定词,此处作肯定语。“犬羊”,喻金兵。
杨伦谓杜甫《诸将五首》之三: “开合动荡,出化入神,不复知为律体。此境系少陵独步,后惟遗山善学之。” “开合动荡,出化入神”,说得比较抽象,似乎不好捉摸。其实,不过是指组织结构,亦即通常所说的章法之妙。陈与义这首诗仿效杜作而出以变化,仍有自己的创造。首联分言朝廷无策而局势危殆;次联以“上都”应“甘泉”,以“飞龙”应“庙堂”,所谓分承,而意则进了一层。盖言不独烽火照见甘泉,上都早闻战马;亦不独庙堂无策,飞龙已在穷海。而“穷海飞龙”,暗暗逗引下联“孤臣霜发”,与“每岁烟花”对说。“三千丈”,忧之至; “一万重”,奢之极。这就更不独是无策,亦不独可悲,抑且可耻可笑之至了。末联“疲兵犯锋”,正与“庙堂无策”、“穷海飞龙”相对映。惟其“庙堂无策”、“穷海飞龙”,故“疲兵犯锋”,虽不足以挽转颓局,亦稍觉可喜。然此虽稍觉可喜,又其如“庙堂无策”、“穷海飞龙”何! 诗至此,真可谓千回百折,愈折愈深了。全诗不过五十六字,沉郁简古,学杜而又有所发展、变化。
冯舒:学杜,故下句多露。但杜尚有不尽之致。纪昀:此首真有杜意。“白发三千丈”,太白诗;“烟花一万重”,少陵句,配得恰好。(《瀛奎律髓汇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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