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吉
天机织罢月梭闲,石壁高垂雪练寒。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似白虹饮涧,玉龙下山,晴雪飞滩。
这是一首以奇特的想象写瀑布壮观并抒发曲家恬然自适情怀的短章。
乔吉另有一首小令《乐清白鹤寺瀑布》是写浙江乐清县北雁荡山瀑布的。此首称“重观瀑布”,估计是继前作之后重游时的作品。
乔吉一生潦倒,寄情诗酒,浪迹山川名胜。其散曲作品多以清丽见长,虽不刻意求精,但遣词造语清异,常有出奇制胜、无意为佳之妙。明代戏曲作家李开先评其作品“种种出奇而不失之怪”(见《乔梦符小令序》),确是十分有见地的。这首《水仙子》意在写瀑布飞泻时奇伟瑰丽之景象,故通篇巧喻谲譬,想象丰富,情致浓而近雅,尽奔虚处落笔,实属“奇而不怪”之佳作。
瀑布倾流而下,琼珠飞溅,气势夺人,自显天功神幻之奇。乔吉重观瀑布,联想翩翩,遂以大胆的想象,将倒悬飞驰的瀑布比作天宫织女织就的一幅白练。这幅长练,晶莹似雪,由织女的天机抖落下来,不免冷然以寒。“天机织罢月梭闲”句开笔,既用专织云锦的天机和月梭交待出雪练之来历,也将袅袅思绪引向那云浪四合的天际。可谓就景生发,由地及天。“石壁高垂雪练寒”句,则以逆笔补出,由天及地。天机和月梭织成的雪练由天上倾落,故有“石壁高垂”。两笔揽尽,何等气势,何等快意。唐代李峤《七夕》诗有“帝缕升银阁,天机罢玉梭”句,对照此曲,不难知织女“纤云弄巧”、“天机织练”之功。因首句用了“织罢”和“月梭闲”,故刚从天机倾落人间的雪练尚带有天宫高处的冷冷寒意。细吟次句之“寒”,既有身临其境之感,又能知曲家意度高远和二句下字之妙。当然,将瀑布比作雪练、白练,并非乔吉首创。唐代徐凝《望庐山瀑布诗》有“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也十分形象生动。唐代顾况《庐山瀑布歌送李颀》诗有“飘白霓,挂丹梯。应从织女机边落,不遣浔阳潮向西”。元代杨维桢《庐山瀑布瑶》也有“我疑天仙织素练,素练脱轴垂青天”。均将瀑布比作过织女天机织出之物。不过,这些描写缺乏诗人自身的感受,只是回旋于瀑布的外观形象的描画上。乔吉巧为设喻,不仅写出了“形”,而且写出了“神”。这“神”是借助曲家立于瀑布之前的真切感受意会出来的。乔吉将寒意度入,有物我交接之感,启发读者去观看,去聆听,去感受,去体会。喻巧,不在乎怪,而在乎奇。这首小令之所以不失空滑,而风致秀婉,引人入胜,成功之关纽恐在于此。
“冰丝带雨悬霄汉,几千年晒未干。露华凉人怯衣单”三句皆为前两句的补意之笔。乔吉来到瀑布落地飞浅的滩头,往上看,雪瀑倾泻时水珠如冰丝带雨自空中而下。“冰丝带雨”扣前句之“寒”,“悬霄汉”则扣其“高”。雪瀑经久不息,生命不止,自然也会引起乔吉的联想:由天而落的瀑布带着丝丝水汽和蒙蒙细雨,历经千载而不枯竭,就象雪练一般,任凭风吹日晒也难晾干。“露华”,即露花,露珠。梁代顾煊《赋得露》诗有“飞空犹蕴状,集物始呈华”句。“露华凉人怯衣单”亦扣前句之“寒”,言滩头琼珠四溅,露珠清冷,使观瀑者觉得衣衫单薄而不胜寒了。
小令最后三句连用三个比喻,以求进一步描绘瀑布气象变幻的各种情态。
“白虹饮涧”写远观时瀑布飞驰而下,其外形如同白虹吞饮深涧之水。“玉龙下山”写近观时瀑布倾泻而下,其形其声如同玉龙奔腾下山。“虹饮涧”之说很多,例如南朝宋时刘敬叔的志怪小说《异苑》收有晋陵薜愿家“虹饮其釜澳,须臾嗡响便竭”的异闻,宋代沈括《梦溪笔谈》和钱易《南部新书》也有虹入涧下井饮水的趣录。此句似受唐代白居易赋龙句“远而望之,疑长虹截涧而饮”的启发,旨在描绘远望时瀑布之形。“玉龙”,常用来形容风雪漫舞,这里比作雪瀑。龙为神灵之精,奔腾时能“走霆迸电、驱雷唤风”。钱起《双白龙赋》有“曳冰雪于半空,晏雷霆于万壑”。“玉龙下山”不唯写迅急之水由陡峭的石壁泻下,其奔腾之势状如蜿蜓疾行的玉龙,其声响也震撼万壑。末句“晴雪飞滩”写瀑布冲击嶙峋的山石,在滩头水花飞浅如同片片飞翻的雪花。
曲尾三句是联对式的对偶句,与首起两句对偶不同,另有一字豆“似”字领句,俗称衬豆对。此三句,与前几句有呼应关系,即用“白虹饮涧”再次突出其“高垂”貌,用“玉龙下山”照应其“冰丝带雨”、“雪练寒”和“几千年晒末干”,“晴雪飞滩”则复言滩头清冷、琼花飞浅貌。乔吉曾言作曲“贵首尾贯穿,意思清新,”此曲恰好佐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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