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庄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别君时,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
虽然同居“花间”词家首位,但迥异于温庭筠的密丽秾艳,韦庄呈现了清朗疏隽的风神,其言情诸什,多以挚烈率直见胜,唯求畅达酣恣,得尽吐胸臆为快,不暇作蕴曲深隐之笔,读来却别具一股撼振心灵的魅力。究察缘由,主要是来源于现实社会人生的激荡兴发,注重抒写自我心态感受,并非仅为应歌娱人所制,像这里的〔女冠子〕,追踪昔日与恋人分离境状,描述别后相思苦情,语语皆从肺腑流出,无须雕饰工巧,极可能就是某一时期真实生活体验的艺术再现。
“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上来即先点明时间范围,续之以“别君时”叙清原因,籍平实的手法,展开事件的开端过程。那么,一年岁月消逝了,留下印象最深,刻骨铭心始终难忘的是什么呢?“忍泪佯低面,含羞半敛眉”。为着不再增加离别的忧愁,她强忍住欲落的泪水,假装垂首默默;轻轻皱起眉头,犹自含着羞怯,实在是割舍不下啊!“佯”“羞”二字,生动地传写出“低面”“敛眉”、脉脉情长的柔媚神态,通过表层视觉形象成功体现了深层心理活动。
如果只看上阕,似乎是对于往事的回忆,而且有确凿日月佐证牵引,但经由过片“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二句转折,方始恍然领悟到以前所有诸般全属梦境!“不知”与“空有”回环照应,互文见义:思恋之极,竟至于“魂断”尚迷惘未觉,可见已臻如痴如狂的地步;纵使她梦里“相随”,于事亦何益呢?这丝毫无法改变两地阻绝、信讯隔塞的现实,最教人情难以堪。顾及此,真是万念俱灰,无奈中只得推诿开去,指着说:“除却天边月,没人知”。这里假设无情月为有情,或者说有情的人尚不及无情月,则心绪的凄凉落寞实已到极端了。当然,结拍所云系梦醒后的景况,苦思挚念,致入于寐寤而不舍,仰观冷月寂寂,俯想尘世茫茫,这番情意又有谁人能够体味理解呢?
全篇凭“梦”字逆挽,自今溯昔、将真作假,就幻境来再现实在生活场面;正由于这种结构上的拗折和表现手法的变化,才更突出朝夕相思、历久不衰,直至萦系于梦魂的主旨。唯其如此,则不必铺写怨别伤离的痛苦与眷念情意的挚深,一切都昭然纸上,历历若见,并显得丰厚有味了。又,〔女冠子〕为组词,这里选的是第一首,其二云:“昨夜夜半,枕上分明梦见。语多时,依旧桃花面,频低柳叶眉。半羞还半喜,欲去又依依。觉来知是梦,不胜悲!”此词则纯述梦景,开头即先明言,结尾吐露醒后心情,中间全力铺写相见情境,虽然语言风格上共“四月十七”一篇相类,但总觉过于直白浅近,比较之下,就有高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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